“我若想要带你一起离开呢?”长孙祈沐眯了眯眼,清冽的五官如水温凉。
景染定定凝视着她,暖润的轻风从敞开的窗户吹了进来,暗寂的烛火在这张濯然清透的脸上肆意跳跃,让往日噬骨的熟悉变得陌生而恍惚。
她嘴角微启,淡淡勾唇道:“你带不走我。”
“是我带不走你,还是你不想走?”长孙祈沐骤然往前走了一步,凌厉的目光透进景染眼底,几近要将她缭绕成灰。
“你可知我这些日子都是怎样过过来的?可知道我去八大世家都做了何事?可知道我日日夜夜闭眼时都看到的是什么?可知道我有多想——”
长孙祈沐说到这里忽然顿了顿,声音低哑下来:“而你呢,你怕是从来便没想过我,念过我罢。倘若我不来,你还打算在这里留到什么时候?”
景染没有应声,眼中极快划过了一丝异样的情绪,却是快到一闪而逝,捕捉不到。
“不说话?”长孙祈沐等了一瞬后忽然抬步朝景染走了过去,一边走一边看着她道:“你是不想说,还是不敢?”
“你都敢将我送来这里了,我又有什么不敢。”
只是淡淡的一句话,便让长孙祈沐倏然间顿住了脚步。
景染看着她下意识的动作,眸中划过难以言说的孤寂和轻嘲,她忽然不想看这个人一般,别过头转向了窗外,紧抿的唇角锋利又冷硬。
殿外有类似盔甲摩挲的声音在微风中窸窸窣窣,让长孙祈沐本就低冽的声音更显凉薄,“她告诉你的?”
景染半声不吭,眸光浅浅落在窗外那个分外威仪尊贵,正缓步朝殿内走过来的身影上。
“她说的你便信?”长孙祈沐凤眸骤然紧眯,面无表情地看着门口的方向,低声重复道:“我再问你一遍,你到底是跟我走,还是要留在这里?”
“九公主殿下倒是真不怕死无葬身之地,堂而皇之地跑到朕的皇宫来,还想要带走朕的人?”靳鞅清晰的脚步声从门外传了进来,沉缓的声音格外平静。
她刚伸手推门,一股凌厉的大力忽然从门内打了出来。
“我倒不知道她何时成了你的人!”
靳鞅飞身退开三尺,挥袖扫开已经四散炸裂的殿门,先是看了一眼仍旧站在门口的景染,随即毫不客气地同样大力打了回去,冷眼看向长孙祈沐,“她是不是我的人,你当如今还由你说了算?”
她话落便飘身落到了门前,伸手拿过一旁宫女取来的墨彩锦云锻,旁若无人地给景染披上了身。
“你敢穿!”长孙祈沐右手挡住靳鞅打回的大力,左手手心忽然溢出一大片冰蓝色的光晕,极快地凝拢成团。
景染将目光定在长孙祈沐手心,冷静地眯眼开口道:“我虽从未正统修习过灵术,但总归是神祇一族的少主,你最好别在我面前妄动灵力。”
长孙祈沐展平的手掌收缩了一下,随即掌心的光晕骤然增大,她毫不犹豫地一掌打向靳鞅,睥睨着景染冷硬道:“你还想护着她跟我动手不成?那我便好好看着!”
她话落那团光晕便已经直直掠到了二人眼前,景染忽然动身往前走了一步,与此同时靳鞅突然抬手,手中灵力瞬间脱出迎了上去,与冰蓝色的光晕两相冲击,在空中炸开剧烈四散的光星。
景染眯了眯眼,等待炸散的光星湮灭后才重新看向对面神色冷硬的人,虽在以往数十个半梦犹醒的夜里,她都顺从地任由着这股冰蓝色的灵力悄无声息地渗入体内,带给四肢百骸灼热一般的暖意。可今日到底还是第一次亲眼所见,这个人果真是从未居于人下过。
如此精纯的灵力,如何又能差了她和靳鞅。
景染任由着刚刚披上身的墨彩锦云锻被两力碰撞的冲击重新震落,就只单单穿着里衣站在风里,仰头看着两道身影极快自平地蹿上了半空。
巨大的碰撞声和光波接二连三自半空炸开,将整座乌荔皇宫映照地亮如白昼,所有人都面色骇然地抬头朝空中仰望,却被刺眼的光晕照得连眼睛都睁不开。
万人弓箭手齐齐合眼躲避,手中紧紧拉着的长弓却未曾松开半分,身上整齐划一的暗色盔甲折射出凌沉肃杀的冷光。
唯独景染睁眼站在光下,没有分毫要开口与动身的意思,只是眸色温凉地看着两人,分外平静的面色寡淡如水,在清凉的夜风中沉敛着难以捉摸的缥缈。
一旁紧紧握剑的凌决再三试图看向空中后收回了视线,刚想偏头询问景染,快出口的话却顿时收了回去。
因为景染已经骤然动身,点足跃上了半空。
灼亮的光线刚刚暗寂下来,另一道明黄色的光影便飞速自万人眼前闪过,极快自倾颜殿蹿向了高空。
姜柏奚接住长孙祈沐落地后,对抱着靳鞅的景染气怒瞪眼道:“你是不是瞎了眼?可看清楚了你接的是谁!”
“我自然还清楚。”景染好似对姜柏奚的出现毫不意外,也不在意她的话,只是淡淡瞥了她一眼便低下头,来回打量着靳鞅的面色。
姜柏奚忽然恼怒,“那你还接她!”
“我不接的话你会接么?”
姜柏奚顿时嗤声,抱着长孙祈沐嫌恶道:“本太子接她做什么?不劈死她便是好的了。”
景染没再应声,垂眸对上靳鞅睁开的眼睛,温声问她:“可能站得住?”
靳鞅看了看景染,嘴角勾出个极轻浅却温雅的笑,轻轻应声道:“可以。”
景染点点头,弯身将她放下地。
姜柏奚看着两人一问一答的样子,忽然气不打一处来地破口大骂道:“你是被什么鬼迷了心窍?这才短短多长时间,你知道你自己如今在做什么?!”
景染好似懒得理会姜柏奚,只是淡淡瞥了眼她怀中一动不动的长孙祈沐,便反身欲走。
姜柏奚被她这种油盐不进的态度弄得一怔,随即勃然大怒,腾出一只手便甩袖欲打。
景染脚步不停,头也不回地淡声提醒她,“你敢动一下,仔细我让你走不了。”
她话落周围早已黑压一片的万人弓箭手顿时将剑弦拉到了最饱满的状态,时刻准备着脱手而射。
姜柏奚闻声顿了一下后便毫不犹豫地甩出袖中银练,极快地缠住景染的腰身勾手一拉,冷嗤道:“你当本太子是泥捏的不成?我今日还就非要看看你是不是从今往后都六亲不认了!”
她袖中锦练缠住景染勾回的同时,第一批羽箭已经铺天盖地地射了下来。姜柏奚满脸轻拽地挥袖一扫,这些羽箭顿时折返方向射了回去,还增带上了凌厉的气劲。
当前的一批弓箭手顿时被齐齐射中落地,他们空出的位置却极快被填满,第二批羽箭已经在瞬间拉满欲发,靳鞅看着被拉回的景染抬袖命令道:“住手!”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都退下。”
万人顿时撤箭收弓,如同潮水涨落般有序地退下撤离,只有凌决带领的隐卫,仍旧重重环伺在周围。
景染站在姜柏奚三步之外,低头看了看仍旧紧紧缠在腰间的锦练,忽然动指将它弹开,微微睥睨着姜柏奚,凉凉道:“我若是六亲不认,你这臭东西早该万箭穿心了。”
姜柏奚第一次没有被骂臭东西之后的翻白眼儿,而是皱巴着眉头去探究景染眼底,看来看去也看不清个所以然之后,有些烦躁地将长孙祈沐往起抬了抬,示意道:“那你这是做什么?”
“你想知道?”景染没有垂眼去看,在姜柏奚瞪眼时重新转身,声音蓦然低沉地一字一句道:“可是我不想说,你怎么不去问问你怀里的人都做了些什么。”
长孙祈沐紧抿的唇角更显冷硬,姜柏奚低头看了一眼后将她放下地,大步跨上前扯住景染的袖摆,不以为意道:“她即便做了什么又如何,还能是十恶不赦的事情不成?姐,你好好想想从半年前到如今,她做的哪一件事儿不是将你捧在手心里来疼的?”
“你明明知道不止半年,而是两世了。”景染任由她拽着衣袖,眼中原本铺天翻滚的巨浪,在偏头侧身时重新归于平寂,她淡淡看着姜柏奚明显一僵的神色沉静道:“所以有些东西,你明明是清楚的,还是帮她瞒了我。你如此向着她,护着她,还喊我姐做什么?不如喊她便好。”
“要不是因为你我向着她做什么!”姜柏奚顿时恼怒,对着景染大骂道:“两世又如何,所以你如今是想留在这儿还你上辈子的债不成?!”
景染不理会姜柏奚,抬步便走。
“你给我站住!”姜柏奚重新粗鲁地将景染扯了回来,竖眉轻叱道:“你到底想怎样?那尊金秧子对你千般好万般从又如何,你如今进了她的宫,吃了她的鱼,便当真忘了你的身份了?忘了你身后那个人?你好好的闹腾什么!”
景染又被扯地身形一顿,她转身挑眉道:“你当真不放我走?”
姜柏奚怒其不争地捏了捏手里的腰带,真恨不得当场就将景染劈死算了。
景染无视她眼里的怒意,蓦然低声道:“那好,我就告诉你我在闹腾什么。”
姜柏奚看着她眼里陡然出现的轻嘲皱了皱眉头,偏头瞥了眼定定站在原地一言不发的长孙祈沐,抿唇意有所指道:“要说你也跟我回去说,站在这尊金秧子的皇宫里唠嗑算个什么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