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实际情况却是,随着大片大片的土地和城池被缓慢淹没,这些地方的所有百姓都在傍晚将睡未睡之际有所察觉,甚至还有闲余时间将牲畜和主要家当一起带着避上了高处。而大水也非常有分寸的在淹了半城后便停了下来,并未波及到已经避逃的百姓。
已经在高堂坐了一夜的景染听完最后一道奏报后挑了挑眉,如此精准的时间和分寸拿捏倒是仍旧令她熟悉异常,就好像甘丘的疫疾虽波及甚广,最终却也无一人丧命一样。
景染忽然笑了下,同时心下涌出淡淡的复杂,靳鞅和姜柏奚这两个人,虽都为了各自的目的使了波及甚广的手腕,但到底未曾做到伤天害理的地步。
也或许是如今的局势,还不到真正动手的时刻。
得到了暂时未曾有人伤亡的消息之后,乌荔群臣顿时松了一口气,可是即便如此,岭南乃是乌荔主要的产粮之地,经此洪涝,今秋的岭南将颗粒无收。朝廷不仅会减收大量赋税,还需自国库拨款拨粮来赈灾,这一来一回,不仅无形间削弱了国力,还徒添了许多相应变故的事端需要一一解决。
于是只是暂时的松气之后,上到靳鞅,下到乌荔百官的每一个人都忙了起来,连同景染,也光明正大的随靳鞅坐在了乌荔的御书房,陪她一起批起奏折。
一日时间极快而过,随着赈灾的朝令一道道自御书房下达,举国百姓刚刚惊慌起来的情绪很快被安抚下来,岭南的这一灾事也在一日之内便开始了有效的赈抚。
待到月上中天,御书房才终于安静下来,靳鞅放下御笔后按了按眉心,起身往对面走了两步,抽走景染手中的奏折,低头歉然地轻声道:“走罢,先睡觉。”
景染看了眼窗外的天色,又看了看靳鞅略显透白的脸色,点了点头站起身。
两人刚刚回到帝寝殿还未褪衣,凌决便蓦然落到窗外,声音有丝紧迫道:“皇上!”
景染搭在衣襟上的手指一顿,阖了阖眼睫。
靳鞅抿唇平静道:“说罢。”
“刚刚接到消息,青越九公主已经暗中收服了八大世家中的七家,只有晏家未曾服从,现被围困,老家主紧急派人暗来求助。”
景染忽然笑了一下,她倒不知道那个人竟当真能有如此手腕。八大世家距乌荔京城不足千里,暗里应当一直是被靳鞅掌控在手下的,如今却被那个人自眼皮子底下光明正大地动了手。
凤家是凤皇后的母族,被长孙祈沐收服名正言顺,其余几大世家应当是以云家牵首。如此说来,那人应当是先动了云家,而剩下的晏家,是晏贵妃的母族,无论如何有个靳鞅在,也没有道理被长孙祈沐收服。
“她人现下在哪里?”
凌决自然知道靳鞅问的是谁,然而只能抿唇道:“没有查到。”
靳鞅沉默了一下,淡淡笑了声,没有立即下令,而是让凌决先下去。
凌决欲言又止,似乎还看了眼景染,最终还是退下了。
靳鞅也偏头看向景染,嘴角勾着淡淡温柔的笑,“她的目的来来回回无非就是想带走你,师姐觉着该当如何?”
景染不置可否,晏家之所以目前是被围困,而不是已经被肃清,自然是还有着它的用处,所以靳鞅自然不急。而在那人的围困下,能够救晏家的无非就是两个人——靳鞅,或者她。
要么是靳鞅离京,那人趁机再闯乌荔皇宫,要么就是她自己,顺理成章被那人引过去。
所以眼下,长孙祈沐是走了让靳鞅无论如何都左右难以兼顾的一步,最终到底谁更棋高一招,全凭猜心。
景染淡淡挑了挑眉,平静道:“晏家肯定不能不救,既然如此,我们便一起去。”
靳鞅笑了下,歪头想了想后应声道:“好。”
景染低头,重新拢整齐已经微微散开的衣襟,当先抬步道:“走罢。”
靳鞅定定看着她的背影,眸中敛过一丝难言的情绪,随即动身跟了上去。
作者有话要说: 咩
第105章 十里樟林
夜风习习的空旷山谷, 姜柏奚听完蓝歌汇报八大世家的消息后, 拽了拽手中的桃花枝, 低骂道:“死女人, 没出息!”
蓝歌一脸莫名,这件事儿涉及了三个人, 也不知道自家太子殿下在骂哪一个,不过总归不会是她身后的末歌就是了, 于是他视线转了转, 木着脸给末歌使了个眼色。
“……”末歌看了他一眼, 上前一步,将姜柏奚手中的桃花枝解救下来, 问道:“怎么样, 去不去接应九公主?”
“那个死女人有的是本事儿,还用得着本太子接应?”姜柏奚挑眉,语气不以为意:“她既然半刻都等不了, 就由着她折腾去罢,反正死不了。”
末歌和蓝歌:“……”
“那我们什么时候走?”末歌又问。
“走哪儿去?”姜柏奚忽然笑眯眯, “这处山清水秀, 地貌风灵, 难得乌荔京城内还有这种宝地,我们自然要多待两天,待够本儿再走。”
蓝歌眼角又抽了抽,一言难尽地提醒道:“……太子殿下,乌荔今日午时已经昭告天下, 与甘丘势不两立,即日宣战。现下外面都是搜寻您的隐卫和兵马,这处山谷又与乌荔皇宫只实际背隔了条溪流而已,我们也藏不长久,还是早点儿离开好。”
“这处山谷谷口布有阵法,你以为是那些隐卫跟兵马好进来的?”姜柏奚眯眼看向乌荔皇宫的位置,一片灯火辉煌的宫殿清晰可见,她忽然哼了哼,道:“那尊金秧子如今寸步不离地守着那个死女人,还舍得离开?她要是来了才好,正好让那个死女人被接走。”
蓝歌:“……”
真的很不明白到底有几个死女人。
“可是……”
“哪儿那么多可是,啰嗦!”蓝歌还要开口,被姜柏奚转头瞪了一眼,语气不耐烦地吩咐道:“你去给那个死女人传信,让她负责来接本太子!”
蓝歌硬朗的面容一僵,犹豫道:“哪……个死女人?”
“还能有哪个?自然是那个木头人儿!”姜柏奚又瞪了蓝歌一眼,接着似乎受不了地翻了个白眼儿,“我怎么会养出你这么个蠢东西,要不是为了她,本太子如何会蠢到选择这个时机发难,又如何会被困在这里?她敢不接我,本太子便让她的大……”
“你还不快去传信!”姜柏奚说到一半忽然住了口,又转回头对蓝歌竖眉。
蓝歌这下没有半分犹豫地便闪下去传信了。
末歌同情地看着他好似被追赶离开的身影,道:“九公主殿下现下怕是分身乏术,我们当真在这儿等着?”
“不等着又如何,离开可也不是那么好离开的。”姜柏奚将面前的桃花枝弹开,再次撇了一眼乌荔的皇宫,拽着末歌的手离开这处高岩,“走,我饿了。”
末歌无奈反手牵着她,将她引到一处水泊旁,挽袖道:“这处的鱼不错,现下吃着些许还能隐隐残余些桃花香。”
姜柏奚拧眉朝四面的坡谷看了看,微微一哂道:“满山谷的桃花儿都凋完了,还吃什么桃花鱼,鸡,我要吃鸡。”
末歌:“……”
“那去打山鸡?”末歌偏头,看着那人像拨浪鼓一样一点一点的脑袋,宠溺道:“那你是跟我一起,还是回小屋子等我?”
姜柏奚昂头看了看不远处草草搭设的小木屋,又看了看面前的湖泊,只见潭水碧波清澈,还倒映着静谧的月光,她伸手指了指,“这湖可能沐浴?”
末歌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点头道:“可以,乌荔气候暖润,湖水也是不凉的。”
姜柏奚忽然歪了歪头,嘴角微弯,“你可是在此处洗过?”
末歌看着她弯成月牙的眼睛,笑着点点头。姜柏奚拉着她的手就往湖里走,“那便一起罢,待会儿洗完再一起去打猎。”
末歌被她拖着往前走了两步,忽然觉着手心有些发烫,她嗯道:“你去罢,不是饿了,我先去打猎。”
姜柏奚顿住脚步,转了转桃花眼,偏头扫过末歌因为紧张而不自觉抿起的嘴角忽然有些好笑,松开手刮刮她的鼻梁,“好罢,那你快点儿回来。”
末歌抿唇点点头,看着姜柏奚走近湖中,将衣物缓缓褪下后,点足离开了这里。
夜晚仍旧格外忙碌的乌荔皇宫灯火通明,比之平日里多了一丝忙碌的喧嚣。
景染和靳鞅刚走出后宫,便有一个类似那日在无雪干谷外,向长孙祈沐禀报消息的隐卫现身道:“皇上,靺公主求见。”
靳鞅脚步微微一顿,极快地停顿后吩咐道:“让她在御书房等我。”
隐卫无声领命离开,靳鞅转头对景染道:“凌决已经在宫门口备好了马,我很快便过去。”
景染瞥了眼于夜色中迅速消失的隐卫,没有多问地点点头,当先出了宫。
靳鞅拐步进了御书房,看见已经端直跪在御案下的笔直身影时顿了顿脚步,回身合上门后走到她面前,低头平静地问道:“你想好了?不后悔?”
“我这辈子,自出生起便没有过想争,想夺,想要的东西。可如今我想要她,还请皇姐能成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