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内的尴尬之境,由着重禾那一声提醒,彻底被打破。
重禾并非宫中之人,自然不方便入宫。才入宫门,几个穿着暗淡下袍处绣着祥云的公公与宫女,正在搜身。
“多谢。”见公公已然搜完了蔺池双与自己,钟令怀点头道谢,笑如春风,可至心底。
入宫的门并非一个,可直达通天殿的大道,却只有钟令怀脚下这一道。来的都是王子皇孙,还有云中城三品及以上大臣的正妻与嫡女。
女子大多低头跟在自家父亲身后一步,同其母亲一道。
“这是打算联姻啊。”钟令怀附耳在蔺池双身旁说道。
“放心,本王心中唯你一人,不会纳妾。”蔺池双的声音虽然放轻了些,可周围人的目光,都聚在了两人身上,还有蔺池双牵着他的手。
自此,钟令怀身上除了平庸这个标签外,还多了一个善妒和魅惑王爷。
“王爷别到时有了新人,就忘了臣了。”钟令怀不是他夸他自己,只要蔺池双还傻着,就不可能有大臣的女儿会嫁给他。蔺池双今年二十有三,正常年纪的男子,儿子就能到他腰了。
“他们看不起本王,本王也看不上他们。”蔺池双紫衣加身,清矜贵气,面上笑得温润如谪仙,妖孽似精魅,比得一众贵女都失了颜色,双手捂着钟令怀的手,朝通天殿走去,“外面天冷,再忍忍,就暖和了。”
“嗯,好。”
枣红色的宫墙间,青砖铺砌的大道之上,一紫一青两道身影,说说笑笑,倒是显得宫墙内,有了几分人气。
两人进入殿内之时,落座约半数,正前方的案几无人,由太监引到了座位旁,堪堪落座。
“五弟,令怀。这杯酒算是赔罪,上次本殿感染风寒,错过了你们的成亲大典。”男子披了狐裘,脸色苍白难看,一杯酒下肚,面色添了不正常的绯红。
“四哥不必如此,身体要紧。”钟令怀抬手敬意,将自己盏中的酒一饮而尽。
这病秧子是当朝四皇子,名唤易凡,年纪也并不大,算起来,也只比蔺池双大上了几月。如今皇子中完全未婚的也只有他还才刚几岁的八皇子蔺时礼。
太子蔺剑先有一正妃,一侧妃,无妾。
二皇子蔺凌科已有正妃,美妾无数,封号逍遥,这两日方才回京。
三皇子蔺如洲只有两个侧妃和一通房丫鬟。
六公主蔺挽珊封号太平,已有驸马,自然不会来此宴会。
七公主蔺卿歌封号昭宁,已与昌平侯府世子订婚,自然也不会过来。
钟令怀借着隋淮帝还未过来,四下瞧瞧,免得日后见到,连人都不认识。
钟令怀手中一沉,低头看了一眼是块糯米糕。
“方才在车中忘记给你了。本王从前就没在这殿上吃饱过,有这个垫垫肚子,就不容易饿了。”声音轻柔又可爱,好像在分享一个不得了的小秘密。
“嗯,你吃了吗?”钟令怀一路上与他同行,并未看见他有吃些什么。
“你吃吧,本王吃过了。”蔺池双偏过头去,努力让自己的眼睛不去看那块糯米糕。
将糯米糕掰成两半,递了一半到蔺池双手中,“的确好吃,不过我不是很饿,丢了也浪费,王爷帮我吃了吧。”
见他别扭的应下,心满意足舔了舔唇边的模样,心中只是感叹了一声,这个傻子,却暖的像熔岩。
天色渐渐暗拢,队列而成的宫女鱼贯而入,两旁的铜灯次第而亮,“皇上驾到,皇后驾到。”
隋淮帝身拥后宫众位佳丽而来,缓缓入座。
真正让钟令怀吃惊的是,蔺池双的礼仪,的确典雅。看不出来像个傻子,反倒是翩翩浊世佳公子。感叹了一句,宫中的礼仪嬷嬷倒是厉害。
“平身吧。”
一声令下,众人像是松了一口气,端庄地跪坐在自己的地方,恭候圣听。
钟令怀总结了一下,无非是说不聊正事,想让众卿家的女儿切磋一下,切磋好了,你就是皇亲国戚,切磋不好也没事,反正人人都有一个参与奖。
这边钟令怀刚吐槽完,就被隋淮帝点了名,点名的理由还是,别的皇子妃都没来,代表一下我皇家的脸面,上去表演个才艺,抛砖引玉一下。
钟令怀内心os:你代表才艺,还让我去,云中贵族中间,最平庸的就是我了。这表演不好,丢了皇家的脸面,是我的锅,表演太好了,让各位小仙女失色,也是我的锅。
这左右都是锅,那就只能得罪在座各位小仙女了。
起身行礼作揖,平平淡淡道了一句,“是。”
第21章 求凰
“启禀父皇,臣学识浅薄,琴棋书画,只有抚琴,方在上尤,今日一曲,的确不合众人,想对渊王独奏,望父皇奏准,将长琴面与渊王。”钟令怀交合的手,遮住了自己的眉眼,错过了帝王的视线。
“准了。”隋淮帝看着已经侧立的钟令怀,少年郎青衫立如修竹,望向蔺池双时,唇角总是带着淡淡的笑意,如春时山醒,暖人至深。
纯黑的小案上,一把上了年岁的古琴,静静躺在那里,琴身经年累月,纵使前主爱惜,也是留了几道划痕,台上镂空的万兽炉中,檀香纷纷入霄。
钟令怀伸直了两臂,衣袖一震,傲骨铮铮,向蔺池双作了一礼后,跪坐在垫子之上。
“池双,你我二人相遇之时,并非两情相悦,也非一见钟情。碰上你之前,我想着我大概会娶一个温良贤淑的女子。两姓联姻,一堂缔约,良缘永结,匹配同称。看此日桃花灼灼,宜室宜家,卜他年瓜瓞绵绵,尔昌尔炽。谨以白头之约,书向鸿笺,好将红叶之盟,载明鸳谱。我曾梦见过一曲短赋,想着日后若是有了心悦的女子,便弹与她听。”钟令怀笑得无力,这是他前几年的想法,现下回想起来,心口好像还有些酸胀。
隋淮帝淡定地看着台下人的说辞,皇后面上虽不说,可交握在膝上的手,却暴露了些什么。众臣则是想尽可能的将自己藏起来,省的听了些不该听的话。只觉得这钟令怀平庸而愚笨,那话就是质疑圣上的决定。
蔺池双只觉心里难受的厉害,无处宣泄,握在手中的瓷杯紧了又紧,咔嚓一声,裂了开来,瞳仁青黑,眼白赤红,委屈又凶狠,让人心疼,“嫁给本王,你是后悔了。”
“自然是不悔,臣谢皇后娘娘求婚之举,谢皇上下旨之行,免我流亡之苦,赐我皇姓。”钟令怀平复了自己的呼吸,对着蔺池双做了个鬼脸,浅笑盎然,“池双,你虽年长于我,但心智纯真良善,池双,我想照顾你一辈子,哪怕这辈子你都这般可爱,池双,我心悦于你,所以我想将这首短赋念于你听。”
琴音携着情意,诉说着自己心中的欢喜:
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
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
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
将琴代语兮,聊写衷肠。
何日见许兮,慰我彷徨。
愿言配德兮,携手相将。
不得於飞兮,使我沦亡。
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凰。
时未遇兮无所将,何悟今兮升斯堂!
有艳淑女在闺房,室迩人遐毒我肠。
何缘交颈为鸳鸯,胡颉颃兮共翱翔!
凰兮凰兮从我栖,得托孳尾永为妃。
交情通意心和谐,中夜相从知者谁?
双翼俱起翻高飞,无感我思使余悲。
曲罢,众位大臣的嫡女,脸色有些醉红,纷纷低下了头,大抵是从未见过如此直白的求情之事。不过大多也感慨于蔺池双命好,生在皇家,还能碰到这么一个如此喜欢他少年郎。
这千百年来,朝代更迭,也绝无此种公开在大殿上表白之事。钟令怀行了一礼,见隋淮帝应首,回到了蔺池双身旁,顾不得刚震袖时,肩膀处的疼痛,连忙将他手中的碎瓷片捏了出来。“看着就疼死了。”
两人身上也没有什么可以包扎伤口的东西,一旁的蔺易凡递了一方手帕过来,“令怀大才。”
钟令怀谢了一声说是不敢,便开始为他包扎。
宫宴还是继续,自然无人会来注意蔺池双和钟令怀这两人,他人的感情再遭人羡慕,那也是他人的,自己的前程还是得自己来搏。
“你肩膀还好吗。”蔺池双动着自己被包扎的手,帕子被撕开成条,绑的很漂亮,还很专业,怕是蔺池双见过包扎的最好的了,这人也只会哄自己开心,说自己包得最好看。
“无碍,倒是你,怎么不听完我的话,就胡乱吃醋生气了,以后不许,你得将自己护好了,才能护我啊。”钟令怀摸了摸蔺池双红了的双眼,刚才那番话,的确是肺腑之言,他的确喜欢他,两人在一起,已经好几个月了,他却一直会悸动。
“不吃了,你刚才念的那首赋真好听,回府后,多念几遍给我听,好吗?”蔺池双有些无辜地眨了眨眼,他发现,这个人总是会去包容自己的缺点和任性,对于他,这人的脾气好的出奇。
“回府再说。”不说答应,也不说不答应。
钟令怀背上的冷汗褪却了些,刚刚那番言语,的确不是聪明人所为,他只能将自己的抱怨表现出来一些,不然隋淮帝怎么能信自己不会逃脱他的掌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