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瑾兰嗯了一声,吩咐身边的侍女去办,跟着皇帝一起把韩佑送进了房里,章舟翰也跟在后面一起进去了。
韩佑搂着夏司言的脖子,脸红得已经不敢抬头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一路被抱进来,夏司言还若无其事地跟兰夫人聊天。要不是实在疼得走不动路,他怎么也不愿意在人前这么狼狈。
到了屋子里,夏司言把韩佑放到床上,摸了一把他额头上疼出来的汗,哄道:“我让王均去给你温药了,一会儿就好。”
韩佑低声应了,虚弱地掀起眼皮看了一眼兰夫人和章将军,见两人都目光灼灼地望着他,又错开眼去看夏司言。
夏司言在他额头上吻了一下,伸手捂着他的胃,给他轻轻地揉,“闭上眼睛歇会儿。”
韩佑摇摇头,没说话。
慕瑾兰看着韩佑虚弱的样子也有些不忍,“韩大人不舒服就好好休息吧,我们就先不打搅了。”
“姨母,”夏司言突然说,“叫韩大人见外了,叫他景略吧。”
慕瑾兰顿了顿,跟章舟翰对视一眼,没想到皇帝这么快就提到这个话题。
当年她去京里,在皇帝面前和在韩佑面前是不一样的说辞,她知道自己那件事做得不怎么地道,但是无论如何总是达到了效果。而现在他们两人旧情复燃,当着面重提旧事总有些对峙的意思。
慕瑾兰神色微冷,刚要说话,王太医亲自捧着药进来了。
“陛下,”王太医把药碗双手递给皇帝,“韩大人的药。”
这一递一接的动作非常熟练,想来是从菖州过来的路上已经上演过无数遍了。
夏司言一只手把韩佑扶起来靠在自己身上坐着,一只手稳稳地端着药碗。先是用唇试了试温度,然后递到韩佑嘴边,喂他小口小口地喝完。
韩佑喝完药之后,夏司言把空碗又递给王均,也不管旁边有多少人,捏着韩佑的下巴便吻了下去。
这是他们已经习惯的动作,韩佑这时浑身没力气,头脑又不太清醒,被亲了才反应过来这里还有那么多双眼睛看着,不禁呛得咳嗽起来。夏司言拍着他的背给他顺气,小声问他:“好点了吗?感觉舒服些没有?”
“嗯,”韩佑推开夏司言,“好一点了。”
他不再靠在夏司言身上,而是拿起床边上一个缎面的软垫垫在腰后,端端正正地坐直,对章舟翰和慕瑾兰作了作揖,“晚辈身体不适,不能起身行礼,还请恕罪。”
章舟翰忙说:“没事,景略不用客气。”
慕瑾兰余光扫了丈夫一眼,挑眉道:“韩大人还是好好休息吧,舟车劳顿,现在可不是谈话的好时候。”
“姨母,”夏司言语气尊敬,话里却带了些警告的意味,“只要景略想谈,便什么时间都可以谈。”
如今的夏司言已经很有皇帝的威严,说这话的时候带着上位者的压迫感。慕瑾兰噎了一下,板着脸道:“陛下说得是。”
韩佑见皇帝和兰夫人两人之间的火药味都起来了,温和地朝皇帝笑了一下,“我不是要谈话,不过是想回答当年兰夫人给我提的一个问题而已。”
夏司言对当年他们那场谈话的内容一无所知,挑了挑眉:“什么问题?”
韩佑转头看着慕瑾兰,硬提起精神肃然道:“当年兰夫人到府中对晚辈说的那一番话,晚辈牢记在心,这几年时时刻刻反思自省不敢懈怠。如今三年已过,晚辈心里也有了答案。”
慕瑾兰眯了眯眼,只觉得眼前的人跟三年前有了很大的不同,虽然身体更加虚弱了,但是骨子里却透出一种强韧的坚定,令人惊骇,不容小觑。
韩佑说得有些累,停了一会儿才继续:“三年前,兰夫人说,晚辈是大臣,是陛下在朝中的手和眼睛。君纳臣谏,臣要事君以忠。兰夫人当时问我,我是不是真的能做到问心无愧。那个时候我没有想清楚答案,所以没有回答。”
夏司言立刻明白了当年姨母那一番话对韩佑的杀伤力,心里揪起来,握着韩佑的手紧了紧,低头把自己的手指插进韩佑的手指缝里,跟他十指相扣。
韩佑又歇了一会儿,胸口起伏,直直地跟慕瑾兰对视,毫不退缩地说:“现在可以回答这个问题了,兰夫人,我韩景略问心无愧。”
慕瑾兰被他锐利的眼神刺了一下,挑起嘴角强作笑意:“韩大人想通了。”
“对,”韩佑也笑,“多谢兰夫人提点。”
慕瑾兰微微抬起下巴,“既然这样,那你就安心在这里休养身体吧,京城路途遥远,韩大人路上不要再生病让陛下担忧了。”
说完这句话,慕瑾兰便向皇帝告辞,也没有看章舟翰一眼就转身出去了。夏司言对章舟翰使眼色,让章舟翰跟着出去劝一劝,章舟翰会意,忙跟了上去。
等人都走了,韩佑一口气泄下来,又软软地靠在夏司言身上,请罪道:“陛下,臣把兰夫人惹生气了。”
第76章 吃你
夏司言把韩佑搂紧了,跟他脸贴着脸,闷闷地笑起来:“她生气总比你生气好。三年不见,没想到我的先生也学会反击了,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伶牙俐齿的?”
韩佑被他这样抱着很舒服,仰起脸、闭上眼睛说:“跟陛下有关的时候。”
夏司言亲他,顺着他的话问他:“这么爱我吗?”
韩佑蓦地睁开眼睛,看着夏司言近在咫尺的脸,情绪忽然有些低落。
他又想起那个时候他说的“我已经不爱你了”。重逢以来他们两个都不再把爱挂在嘴边,韩佑是觉得提起这个字他就会想起当初自己说过的狠话,心里便觉得难受。
夏司言察觉到他的低落,问他:“怎么了?”
韩佑摇摇头不说话,夏司言帮他把网巾扯掉,拆开发髻,把黑而长的头发披散下来。
“这样是不是舒服一点?”夏司言放他躺下,“睡吧,过一会儿起来吃点东西。茂州的中秋灯会很有名,晚上我陪你出去走走。”
韩佑也觉得很累,听话地躺下,握着夏司言的手说:“陛下也休息一会儿吧。”
这时房门被敲响,叩门的节奏是侍卫的暗语,表示有紧要的消息,夏司言回头朝外面说:“进来。”
他这次出来把最好的侍卫和太医都留在了宫里,这里领头的侍卫是钟莱的副手周青山。
“陛下,”周青山进来后又关上门,单膝跪在地上将怀里的密信拿出来,双手举过头顶呈给皇帝:“这是刚从京里收到的密信。”
夏司言把信拿过来,边打开看边随口叫周青山平身。周青山便站起来退到一旁,垂首恭立。
信是夏司逸写的,主要是跟皇兄汇报最近朝中的一些事情,他遇到了些什么问题,是怎么解决的,谁帮了他忙,谁又欺负了他。
夏司逸的字是夏司言亲自教的,簪花小楷漂亮得不像是出自11岁的小孩子之手。夏司逸现在还没有开始正儿八经地学习作文,遣词造句自比不上那些科举出身的文官,夏司言好久没有在公文上看到过这样洋洋洒洒的大白话了,看得忍不住弯起了眼睛。
最后一张是夏司逸画的画,画上是一个胖乎乎的小男孩儿,穿着赤色圆领衮龙袍,怀里抱了条白色的胖狗,一人一狗都张着嘴巴哇哇大哭,哭得头上的翼善冠都歪了,旁边提了一行小字:“皇兄您快点回来吧!”
夏司言看了没忍住笑出了声,韩佑好奇地撑着坐起来,“什么事情这么开心?”
夏司言把信纸递给韩佑:“你看看。”
韩佑靠在床头,把信接过来细细地看。虽身居北境,但朝中的很多动向他都时常在关注,只是洛映城离京城太远,大多数消息都是滞后的。
所幸夏司逸的信里几乎囊括了最近的所有军政大事,也让准备回朝的韩佑心里有了个底。
他花了很长时间看完信中的内容,随后便看到最后一页纸上的画,也忍不住笑起来,“太子殿下毕竟还只有11岁呢,让他监国实在是有些为难他了,我们还是早些回京吧。”
“不急,等你多休息两天。”夏司言说,“太子有张允栋和张正均两位先生帮衬着,还有内阁、六部那一帮子大臣,朕出来个把月而已,他能应付的。”
正好说到这个,韩佑顺口问道:“臣听说陛下让高擎回内阁了?”
夏司言对周青山抬了抬下巴,“这里没事了,你先出去吧。”
周青山躬身行礼,退着出去将门阖上,夏司言才说:“吴闻茨出事以后,京中各个派系观望了一阵子风向,如今都开始蠢蠢欲动。胡其敏暗中联络其门生故旧,想要效仿吴闻茨拉起自己的势力,朕担心夏司逸年纪小压不住,所以在离京之前,就重新启用高擎了。”
高擎从前的威势之大甚至可以震动朝堂,即便是被弃用了这么长时间,也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用他制衡胡其敏是绰绰有余。
韩佑点头,“陛下这个布置倒是精妙,不过高擎离开内阁这么些年,他心里没有怨言吗?这次回来,他就不想东山再起吗?会不会因此而影响朝政大局呢?”
夏司言笑了一下,“甘州案至今还没有真正结案呢,若是他有私心,也要掂量掂量后果。况且有吴闻茨前车之鉴,这么多年他也该想明白了,什么都不如平平安安致仕、回家颐养天年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