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佑解释道:“这次跟百洄通商虽然我们是受打压的一方,但是其中也隐藏了机遇。若是利用百洄的影响力把通商口岸做大,我们或许可以谋得一线生机。臣愿前往北疆为昭国寻得出路,还请陛下恩准。”
夏司言咬牙,“你答应过我你不会离开京城的。”
韩佑忽略了心中的隐痛,语气平平地说:“还请陛下摈弃个人喜好,以国计民生为重。”
夏司言低头看了他一会儿,突然两步走过去把他拉起来,红着眼眶说:“别逼我。”
韩佑直视皇帝的眼睛,“您知道臣不是在逼您,陛下,这么多天了,您迟迟没有宣布和谈大使的人选,不就是因为您心里其实很清楚应该派谁去吗?”
夏司言看着他不说话,韩佑继续道:“您心里很清楚,臣是最好的人选。”
“放你走了,那你还回来吗?”
韩佑看着皇帝发红的眼眶没能说出话来。
“从京城到菖州需要十三天,”夏司言哑声道,“给你半个月时间谈判,除夕前赶回来。”
“陛下,”韩佑有些无奈,“边境的通商口岸建好至少需要三年,这期间臣要一直在菖州看着,除夕前回来是不可能的。”
夏司言没有犹豫地说:“那你就不去。”
韩佑终于忍不住道:“我们已经分开了,陛下,我现在只是普通的臣子,您有何理由不让我去呢?。”
去年说好分开以后,韩佑本打算过完春假就向朝廷申请外调,谁知道战事和灾荒接踵而至,让他始终丢不开手,不忍心把这一摊麻烦事甩给夏司言自己去面对,总想着等情况好一点了就走,结果一拖就拖到了现在。
这一年他们君臣相见时只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好像他们不曾相爱不曾耳鬓厮磨,在夏司言眼中一切都还可以重来。
韩佑知道他们已经不能再拖下去了。这是个泥沼,他和夏司言都只会越陷越深。
只要时常可以见面,思念就永远不会少,哪怕多看一眼都会在心里爱他爱得更多一些。再拖下去韩佑觉得自己会忍不住重蹈覆辙。
夏司言被韩佑问住了,怔愣了一会儿,好像真的在找不让他去的理由。
韩佑叹气道:“我们不要再自欺欺人了,一切早就已经结束了。”
“结束了?”可是夏司言不甘心,“你说你爱我,是骗我的吗?”
“那个时候是爱的,”韩佑感到剜心的疼痛,隐约觉得有一股铁锈味从胃部涌起,他闭了闭眼,狠道:“不过现在已经不爱了。”
夏司言脸色沉下来,一字一顿地问:“不爱了是什么意思?”
韩佑面上严肃得像是在廷议对答:“臣对陛下,不再有超越君臣的非分之想了。”
“为什么?”夏司言像是被巨炮猛地击中,视线模糊中看到韩佑眼睛里一片平静,瞳仁是清澈的琥珀色,看不到他情绪激动时浮起的红。夏司言这才想起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看到韩佑瞳仁泛红了,这才突然意识到他面前的这个人,真的只是内阁大臣、户部尚书韩佑了。
夏司言握住他肩膀的手蓦地松开,无力地垂下来,“是了,因为我不是一个好皇帝。国家在我手上千疮百孔,让你很失望吧。”
韩佑后退一步,拱手躬身拜道:“陛下这一年节俭爱民、躬身理政、悯恻百姓,尽心赈灾,在有战事拖累的情况下仍能做到这样,已是实属不易。”
夏司言自嘲地笑了一下:“是吗?”
韩佑不敢看夏司言脸,维持躬身的姿势看着地面说:“来年还请陛下减免田赋与民休养,这次的灾荒对商税影响很大,陛下要酌情考虑多发钞引降低费用,多与小民谋利。春节前后这一段时间是最难熬的,京城可能会涌入大量灾民,赈济之事陛下还要多费心……”
他一样一样地交代完,抬起头才发现夏司言已经走了。
和谈的最后一些细节在十一月二十三的例朝上敲定,朝会后,京中传言韩佑果然失宠了,皇帝把他派去菖州边境三年。
十二月初七,和谈使团离京。
韩佑骑马走在队伍的中间,出了城门之后不久,觉得有什么冷冰冰的东西轻轻地掉在了脸上,他抬头望,看到大片大片的雪花飞舞着从天空中飘落下来。
第66章 北境
夏天是北境最好的时候,湿润的空气里带着瓜果的香味,太阳虽亮得晃眼,但只要躲在树荫底下就会很舒服。
而洛映县城是菖州最北边的一座城池,跟北昌国交界,三年前曾被百洄攻陷,后来章舟翰将军率领二十万铁骑又把这座城池给夺了回来。
韩佑刚到的时候,这里满目疮痍,到处是被战火毁坏的断壁残垣。当时他带着离京时夏司言给他的那串萤月石佛珠,从百洄手里以高出市场价五倍的价格买回了粮食,令北境百姓得以度过那个最艰难的冬天。
百洄人很擅长做生意,韩佑跟他们周旋了快三个月才勉强使昭国不至于太吃亏。不过最终促成这个局面的不是韩佑,而是运抵边境的第三批巨炮。
讲道理不如武力威慑,现如今韩佑看到那些代表昭国国力的凶器竟也感到亲切起来。在巨炮的护佑下,韩佑跟百洄人谈判,把这种不平等的贸易关系压到了三年以内。
还有半年多,昭国就能拿回定价权了。
随着关市的发展,洛映城已经成为昭国和附近几个国家之间最重要的关贸口岸,从早到晚,货运车马络绎不绝,来往商贩人声鼎沸,边境市场一片繁荣。为了方便管理边贸,去年年末,干脆连菖州州府都搬到了洛映城来。
洛映城正中间一条鼓楼大街连通了东西两个关贸市场,而这条街便也成为城中最热闹繁华的一条街,韩佑就住在鼓楼大街后头一座僻静的小院子里。
这天早上,韩三照例把韩佑的小书桌搬到院子里的葡萄架下,账册、笔墨纸砚一一在书桌上摆好,等着韩佑用完早膳就来处理公务。
关市口岸的经营已经走上正轨,具体的事务韩佑都交给菖州衙门管了。他平常就是检查核对账目,或者偶尔出面处理一下地方官员拿不了主意的事情。
他这两年身体不大好,胃痛时常发作,药不离身。到了夏天关市那边又热又吵,是以通常让人把政务送到住处来,处理完了又命人送回去,有什么事关市或者衙门的人也会来府上找他。
过了巳时,韩佑才端着杯药茶从堂屋里慢慢踱步出来,一个走路还不太稳当的小男孩拉着他的衣摆跟在后面。
“先生,”芸娘端了盆衣服在院子里面晒,看到韩佑出来,忙福了福身行礼,又朝韩佑身后的那个小男孩喊:“辰儿,快到娘这里来,别打搅先生做事。”
小男孩转而抱着韩佑的腿,不愿意放开。韩佑单手把小孩儿抱起来,对芸娘笑笑:“无妨,今日没什么事,我正好先教辰儿认几个字。”
他走到小书桌前坐下来,把韩月辰放在自己腿上,随意翻开一本账册,指着上面的字教他读。对一个两岁的孩子来说,这也实在是太难了一点,尽管韩月辰很喜欢韩佑,但忍耐了不到一刻钟还是从他腿上下来,自己跑到一边去玩儿去了。
“先生,”这时韩三过来对他说:“门外有个州府衙门的人找您,说是百洄王室过来交割瓷器,请您过去关市那边看看。”
韩佑正在提笔蘸墨,闻言顿了顿,“交割货物,关市那边有市监,叫我做什么?”
韩三跟他耳语:“是百洄那个二王子察日松。”
韩佑脸色变了变,“跟他们说我不在家,把门关上,今天谁来也不见。”
“好!”韩三跑出去回话,还没走到门口,就见一个身着华服的高大男子跨了进来。
“韩景略!”那男子不管韩三的阻拦,径自走进院子,“我就知道你在家,躲着我干嘛?”
察日松虽然长了一张异国的脸,昭国话却说得十分流利,看着他说话的样子总觉得有些违和。
韩佑叹了口气,把笔搁下站起身行礼,“察日松王子,在下身体不适,有失远迎还请恕罪。”
“你们昭国人一点都不爽快!”察日松个子很高,伸长手臂轻松够到架子上的葡萄,摘了一串拿在手上,边吃边说:“当初你跟我谈判的时候说想跟我交朋友,如今我次次过来你都躲着我,这就是你们交朋友的礼节?”
韩佑正色,“如果二王子诚心想交朋友,在下自然乐意之至,只是我们昭国交朋友没有动手动脚这个习惯,还请二王子给予在下朋友之间应有的尊重。”
“我怎么动手动脚你了?”察日松把几颗葡萄塞进嘴里嚼,然后使劲儿把葡萄籽一颗一颗用力吐到花园里,口齿不清地说:“不就是那次亲了你吗?就亲一下脸有什么?在我们百洄,人人见面都要亲一下脸表示友好,很正常。韩大人跟我们百洄做生意,也要尊重一下我们百洄的礼仪嘛。”
“在我们昭国只有很亲密的人才可以这样,希望二王子理解。”韩佑已经因为这件事跟他掰扯过一回了,不想多说,作出送客的手势,“如果没别的事,还是请二王子先去关市将货品交割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