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司言脸色苍白,整个人好像瘦了一圈,平时红润的嘴唇也干裂了,裂出一个小小的口子,还有些渗血。韩佑让宫女倒了杯水来,想喂给夏司言喝,却怎么也喂不进去。于是他便自己先喝了一小口含在嘴里,也不管旁边有人,就这么俯下身吻在夏司言唇上。
夏司言没反应,水从他们接触的唇间流下来,顺着脸颊滴到韩佑的腿上,晕湿了一小块衣衫。韩佑难受得不行,额头抵着夏司言的额头说:“陛下,你要快点好起来。”
夏司言的额头很烫,感觉比之前韩佑自己生病时还要严重。韩佑觉得可能是自己传染给他的。
很快,冯可领着袁征进来了。
冯可都快哭了,念叨着:“院使大人呐,卯时三刻开始祭祀礼,现在还来得及吗?”
袁征给皇帝把了脉,又把他眼睛翻开看了,镇定地取出一排银针道:“来得及,只是陛下会吃点苦头。”
半个时辰后,皇帝身上扎着银针匆忙赶去换衣服。韩佑想要出宫的话也没能说出来。
书桌上乱七八糟地堆着很多画纸,韩佑看到最上面那张纸上画着两个人,一个穿着红色广袖罗裙,一个穿着湖蓝色直裰,两人头挨着头,亲密地分吃一块炸年糕。
祭祀礼一直持续到下午,紧接着又有皇室家宴,兰夫人和京中的几位老王爷也在受邀之列。
参加宫宴的人都听说了皇帝要立夏司逸为太子的事,而当晚夏司逸的位置恰恰就安排在了东宫的位置,这一传言立刻得到证实。
慕瑾兰端着酒杯在宴会的间隙里找到夏司言,问他:“陛下这是不打算立后的意思了吗?”
“立啊,”夏司言向她举了举杯,“立韩佑,姨母满意了吗?”
慕瑾兰自及笄就没再流过眼泪,这时也忍不住红了眼眶,“陛下!”
夏司言疲惫地笑了笑,“姨母不要去找韩佑的麻烦,朕不会放手的。”
“陛下太肆意妄为了,这不是闹着玩的事!”慕瑾兰压着声音说,“到时候朝堂震动,民心不稳,陛下又该如何收场?”
“是啊,朕也不想闹得无法收场,”夏司言意有所指,“姨母会帮我的,对吧?”
坐在一旁的夏思逸专心致志地裹烤鸭,像是什么都没听进去,等慕瑾兰走了,他才凑过去跟夏司言说:“皇兄,我觉得立先生很好,就立先生吧。”
夏司言扯了扯嘴角,“朕倒是想,但是先生不愿意啊。”
夏司逸诧异道:“他不愿意吗?为什么啊?我觉得他很喜欢皇兄啊!”
“哦?你懂什么叫喜欢吗?”
“懂啊,”夏司逸用胖乎乎的手仔仔细细裹了一个完美的烤鸭,放到皇兄面前的盘子里,认真道:“先生看着皇兄的时候,就好像其他所有人都是多余的。我觉得这样子就是很喜欢。”
这句话让夏司言心情好了很多,大发慈悲邀请夏司逸宫宴后一起去长乐宫找韩佑,夏司逸却拒绝了,“我不去,雪球都在皇太妃宫里住了好久了,我要去把雪球接回来玩几天。”
那回韩佑被人诬陷和皇太妃私通,夏司言担心皇太妃一个人在宫里胡思乱想,就把雪球给她送过去了。说是请她代为照料,其实就是给她找个伴儿。这些日子又是各种麻烦事,夏司逸不提,夏司言都快要把那狗给忘了。
想起那狗送进宫来的时候也不过是夏天,这才半年而已,总觉得已经过了很久了。
夏司言回长乐宫的时候韩佑坐在西暖殿里等他,夏司言掩饰了心中的惊喜,走过去冷淡地问:“韩爱卿有什么事吗?”
韩佑合上手里的药书,“陛下病好了?”
夏司言顿了一下,“还没好,我还有点不太舒服。”
韩佑把握在手里的几根银针并排摆在桌上,“陛下这针都取了,怎的还没好呢?”
夏司言心中一沉,暗骂冯可做事不仔细,定是早晨换衣服的时候取下来忘了收拾。他在心中迅速编织理由,“这是因为我……”
“陛下!”韩佑打断他,“您不能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这种致人高热的药用了是有害的。我不知道陛下是怎么说动袁征陪您演这场戏的,但是以后请一定不要再这样了!”
“对不起,”夏司言马上抱住韩佑认错,“我希望我是真的病了,这样你就能留下来陪我。”
韩佑闻到他身上有酒味,周身的疲惫也作不了伪。别人春假可以休息,但是皇帝不能,这段时间有很多祭祀和典礼要举行,还有很多人要见,可能会比平时还要忙一点。
很心疼他,韩佑拍拍他的背,温言道:“陛下,您的健康关系到万民福祉,从今以后您要多保重啊。”
这话说得像道别,夏司言握着韩佑的肩膀拉开一点距离,眼泪顿时涌出眼眶,哑声道:“不要。”
韩佑露出一点笑意,认真地看着夏司言,“陛下,我很爱你,但我们还是分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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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皇帝不知道该怎么办才能留住心爱的人,他把他认为最诱人的东西都一一摆在韩佑面前。
可是亲妈真的想摇晃他的脑袋大喊:你家先生在意的不是这些东西啊!!你醒醒!!!!
两个崽都要反思和成长一段时间了。
分开的不舍越刻骨铭心,重逢的甜蜜才越值得期待啊!
第64章 分离
夏司言没有发脾气,也没有大吵大闹,只是反复摇着头说:“不可以,我不同意。”
“陛下,”韩佑也红了眼眶,“我们只是不在一起了,臣还在啊。”
夏司言抽着气,艰难地说:“不在一起了……那我怎么办呢?”
他看起来太难过了,韩佑不忍心再看了,再看下去就会心软了。韩佑闭上眼睛,额头抵在夏司言胸口,轻声说:“您还是我的陛下啊。”
夏司言胸口起伏,眼泪像山泉一般奔涌,“我不要。”
“陛下,”韩佑也终于忍不住哭起来,“臣韩佑,感陛下圣恩,必当……肝脑涂地……效死以报……”
新年的爆竹声盖过了分离的悲泣,通宵不眠的灯火映红半边天幕。
又一年过去了。
昭暄九年正月初一。
文武百官天还未亮就来到皇极殿,整齐列队准备参加贺岁大典。随着太阳升起,惠极门上鸣钟击鼓,迎接新年的礼乐响彻天际。
韩佑站在百官列队里,看到皇帝身着玄色衮服,头戴十二旒冕,坐在皇极殿御座之上。
哭得红肿的眼睛已经用冰袋敷好,丝毫看不出来昨夜狼狈的痕迹。他面无表情地看着丹墀之下跪拜的文武官员,不用仔细分辨就能一眼认出来哪个是韩佑。可是当他看向韩佑的时候韩佑低着头,当韩佑望向他的时候,他又看向了别处。直到整个典礼结束,他们也未有目光交集。
下了朝,有些皇帝亲近的大员留下来单独进献贺表,内阁大臣皆在其列,唯有韩佑提前离开了。
韩佑去了吴府。
吴闻茨已经完全不认识人了,似乎也失去了过往的一切记忆。但不知怎的,他从昨天晚上听到爆竹声响就一直吵着要换上官服进宫贺岁。
他手里握着根结实的黄梨木拐杖,谁拦他就打谁,整个吴府被他弄得鸡飞狗跳,直到韩佑的到来安抚了他。
牢狱中的吴世杰做梦都想不到他爹已经不记得他了,还盼着当朝大员的爹来救他。
皇帝打了招呼,把他单独关在重刑犯的牢房里,不允许探望也不允许他跟任何人接触,一天三顿饭保证他活着,甚至连提审他的人都没有。这样的日子过了快一个月,他已经有些精神失常了。
吴夫人花了大笔的银子到牢里传递消息,有个胆子大、要钱不要命的狱卒帮她带了话给吴世杰。然而没想到吴世杰知道父亲变得痴傻后,心中无望,竟然在狱中企图自杀。
情况报到胡其敏那里,胡其敏说,陛下有命,一定要保证吴世杰活着。于是狱中加派了人手严加看管,好让吴世杰能一直这样活下去。
吴闻茨还记得吴世杰这个名字,但却总是把韩佑认作吴世杰,韩佑只好耐着性子跟他反复说自己是韩景略。
吴夫人拿自己痴傻的丈夫没有任何办法,再加上一直见不到儿子,在新年的第一天也病倒了。曾经到了年节便门庭若市的百顺街吴府,今年第一次这样冷清。
反倒是从初二开始,就一直有人排着队到韩府拜访送礼。韩三从未应付过这样的大场面,被吓得手忙脚乱,幸好有芸娘帮忙才没有出什么乱子。
皇帝有意立夏司逸为太子并授韩佑太傅之职的消息悄悄在京中流传,舆情又一次把韩佑推到了风口浪尖。而他并不作解释,任由人们背后去说。
到了上辛日那一天,韩佑才又见到了夏司言。
正月上辛日祈谷,是一年中最要的祭祀。韩佑还在宫里的时候就看到皇帝一直在为这件事情作准备,当时夏司言还跟他开玩笑说祭天大典前三天要斋戒禁房事,让韩佑先跟他把那三天的份给做了。
这些过往的细节悄悄埋在记忆里,时不时就要冒出来刺痛一下他,他来不及防御,也无处躲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