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说得林如成防备心更甚,瞥了王之洞一眼,“陛下这次是秘密前来,韩大人本不该知道此事。”
王之洞忙心领神会地点头,“下官明白,到时候不要叫他。”
自从知道夏司言要来,韩佑就每天都提着心。他从林如成的话里听出了排挤和防备,所以多留了个心眼,这些日子察日松约他喝茶吃饭他偶尔也赴约,就是为了从察日松那里知道关于皇帝的消息。
七月十六这天察日松又约韩佑在城中的酒楼吃饭,察日松告诉他林如成派了人来,说皇帝已经到了菖州,约百洄使团后日下午申时在洛映城的会同馆见面。
韩佑递到嘴边的酒杯停住,察日松见他的反应就知道他还不知道这件事,笑道:“我听说你已经失去了你们皇帝的宠爱,看来果真如此。你还是跟着我吧,我是不会对你始乱终弃的。”
察日松的昭国话学得不错,他当然知道皇帝对大臣的“宠爱”和情人之间的“宠爱”是不同的,不过他对成语还不太熟悉,时常乱用。韩佑懒得纠正他,反正已经得到了想要的信息。
韩佑把杯子里的酒喝了,站起来说:“我想起我还有点事要处理,就先告辞了。”
察日松也跟着起身,“好,我送你回去。”
韩佑不管他,自己先转身下楼,察日松丢了一大块银子在桌上追下来,跟他并排在街上走。
正午刚过,烈日灼人,街上行人仍熙熙攘攘。察日松个子很高,又长得十分魁梧,韩佑走在他旁边甚至可以躲一躲阴凉。
忽然前方传来一阵喧哗,身着软甲的骑兵开道,前前后后地簇拥着一辆精致的马车。人们都停下来看热闹,猜测马车主人的身份。韩佑若有所感,停住脚步望着马车来的方向,心里砰砰乱跳。
这时街道另一边也来了一辆马车,那拉车的马好像是失控了,直朝韩佑他们奔来。察日松一只手抱着韩佑的腰向旁边躲开,另一只手去抽腰间的佩刀。他的刀还没拔出来,就听到砰一声响,疯马应声而倒。
韩佑看到那马倒在血泊里,马脖子上一团血肉模糊,有点被这血腥的场面吓到,因此便错过了被簇拥在士兵中间的马车跟他们擦身而过时,车窗上露出来的侧脸。等他回过神,马车和军队都已经走远了。
第68章 重逢
马车驶过鼓楼大街,小满撩开窗帘向后望了一眼,看到很快便有人去清理路上的马尸。她回过头对正在用白纱布擦拭枪管的皇帝说:“陛下枪法真是越来越好了。”
夏司言提了提嘴角,“是吗,都没打到朕想打的,哪里好了?”
小满抬手用袖子遮住嘴巴轻笑,“陛下想打的是韩大人身边那个吗?”
夏司言朝她投去警告的一瞥,冷着脸把火门枪收好,闭上眼睛靠在车上养神。
车窗的帘子很厚,阳光穿过缝隙落到夏司言脸上,他微微侧过脸躲开,眉心微锁。从小满的角度刚好看到他侧脸俊美英挺的弧度,饶是从男人堆里走出来的她,也不忍不住有些心跳加速。
如果说三年前的夏司言还夹杂着孩子的柔软和少年的戾气,那么现在的他完全是成熟男人的内敛和上位者的深不可测。
解散钟鼓司的时候只有小满一个人留了下来,她也猜想过皇帝会不会要她侍寝,毕竟她认识的所有男人都对她抱着这个心思。后来皇帝经常把她召进长乐宫聊天,竟然就真的只是聊天而已。再后来,小满就知道了皇帝心里的人是那个远调边境的韩大人。
那天皇帝说:“宫外想要你的人多的是,出了这宫,朕就庇护不了你了。他替你求过情,你若是不想出去,就留在宫里吧。”
于是小满仍然在宫中拿着五品司正的薪俸,但不用再去服侍男人。
这次来北境是她求皇帝带她来的。她已经攒够了钱,想离开昭国到更远的地方去看看,也顺便跟芸娘道别,可能以后就再也不回来了。
夏司言静了一会儿,突然问她,“你看到他了吗?”
小满把思绪从远方拉回来,答道:“看到了。”
“他看起来好吗?”
“跟以前没什么两样,只是更瘦了些,”小满有些奇怪,“怎么陛下没有看到吗?”
“没有仔细看,”夏司言微微睁开眼睛,几不可闻地说,“我不敢看他。”
七月十八这天,韩佑换上猩红的正二品官服,在未时末到了会同馆。
林如成、王之洞和几个地方官员已经提前到了,均坐在厅堂下边的座位上等着皇帝和百洄使团。见到身着锦鸡官服的韩佑过来,众人都站起身行礼,林如成故意道:“王知府,怎的你不知道韩大人要来吗?这里座位都不够,还不快叫人加椅子。”
王之洞便随口喊了一个杂役加椅子,也不说加在哪里。其他的地方官也因为关市一直被韩佑严格监管,这些年他们都没捞着什么油水,心中对韩佑早有不满,这时也并不跟韩佑寒暄,又各自坐下来聊天,把韩佑晾在一边。
他们都是林如成的人,在他们心中,韩佑就是一个已经失宠的京官。这次陛下来菖州的事都没人专程去通知他,他自己巴巴地来,众人都心有鄙夷。
韩佑也并不在意,挺直了腰背站在一旁等着,神情肃穆,也没有要跟人说话的意思。
没过多久百洄使团的人就来了。察日松领着几个百洄的官员走进来,先看到了韩佑,察日松大声地跟他打招呼,见他没地方坐,就叫他跟自己坐在一起。韩佑刚要开口拒绝,外头又传来通报,皇帝陛下到了。
这时昭国所有官员和在场的杂役都跪下来迎接皇帝,韩佑跪在最边上,听外头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他低着头,最先看见的是夏司言跨进门槛的黑色靴子和扫在鞋面上的明黄色袍裾。他觉得夏司言经过他的时候好像脚步停顿了一下,又好像没有,他跟着众人一起山呼万岁,却只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充满了耳朵。
他今天来只是想看一眼皇帝。
皇帝走到主位上,叫大家平身。官员们又回到椅子上坐下,只有韩佑还站着。
察日松挥着手,热情洋溢地喊:“韩景略,快到我旁边来!”
昭国礼制森严,平时没有人敢在皇帝面前大声喧哗。察日松这一喊弄得大家都很尴尬,韩佑为避免他再说出什么不合时宜的话,于是抬脚向对面的座位走去。
昭国官员的位置和百洄的位置隔着半个厅堂的距离,韩佑走到正中间的时候,一直沉默的皇帝突然道:“韩佑,站住!”
韩佑停住脚步,面向皇帝躬身拱手,“陛下。”
皇帝没有说叫他站住干什么,他便一直维持着这个姿势,堂中的气氛一时有些微妙。
察日松学过一些昭国礼仪,见皇帝脸色难看,也不好再说什么,挠挠头坐下。而昭国官员这边也开始窃窃私语,王之洞小声对旁边的人说:“你看,这就叫自讨没趣,他还想到百洄那边去坐,这不是又犯了圣颜么?”林如成用余光瞥了他一眼,让他别在皇帝眼皮子底下交头接耳。
韩佑觉得已经过了很久,久到他又开始胃痛了,明明来之前才喝过一次药的,他有点后悔没有随身把药带着。他微微动了一下,然后又听到皇帝说:“到朕身边来。”
韩佑抬眼望过去,刚好跟夏司言冷淡的目光相遇,他心里揪起来,呼吸也有了片刻的停滞。夏司言眼眸半垂,看起来懒洋洋的,分辨不出喜怒。
这样的夏司言令韩佑感到很陌生,有一种巨大的悲伤蓦地涌上心头。走向主位的时候,他察觉到眼前的景物又罩上了一层红色的薄纱,忙低下头掩饰。
察日松摸摸下巴,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们一会儿,率先开口道:“昭国的皇帝陛下,我是百洄国国王的儿子,这次向昭国购买巨炮的生意我可以全权代表我的父王,我们备够了金子诚心前来,希望能够促成这一笔友好的交易。”
“我知道你,察日松。”夏司言笑笑,“你的父王和大哥都还好吗?”
察日松脸色微变,但他不确定这位年轻的皇帝只是礼貌性的问一下还是意有所指,也笑了一下说:“他们都很好,感激皇帝陛下牵挂。”
韩佑这才明白夏司言竟然是来跟百洄做军火生意的,震惊之余又有些担心。昭国就是靠着边境这几十门巨炮才能跟百洄的强大军队勉强对峙,要是把巨炮卖给百洄,昭国又该怎么办呢?他简直想问夏司言是不是哪里又出事了,为何会这么缺钱。
双方谈了几个回合,察日松很想把巨炮买回去,但是夏司言要价六十万两一台,并且分毫不让。
察日松不干了,“六十万?怎么会要六十万一台?!”
夏司言懒懒地靠在太师椅上,“我昭国跟百洄做了两年多生意,我们的茶、酒、丝绸、瓷器卖多少钱可都是你们说了算,这巨炮卖多少钱还不能我们说了算吗?”
察日松有些激动,站起身说:“但之前说好的是五十万,这才几个月时间就涨了十万?”
“几个月以前是五十万一台,不过现在工匠涨价了,铁矿涨价了,所以炮也涨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