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八年来他身边变的东西太多了,每一样都教他不适应,却又不得不逼迫自己融入,可倘若有什么一直没变过呢?倘若有什么如八年前一样,高泞心中依旧会忍不住去触碰,去剥开那层虚掩的外壳,探一探内心是否还是那株久盛不衰的花。
“少爷,那明日有何安排?有什么需要我提前准备的么?”卢怀钟见他难得晃神,迟疑一会后开口问道。
高泞松了松紧皱的眉头,缓缓将台面上的虎纹匕首又收回怀里,“来者是客,好生招待便是。”
翌日,蒋昇如信中所说的时间来到高府外,他看着那御赐的华丽牌匾咬紧了后槽牙,倘若他早点发现这一切,如今面前挂着的会否是蒋府的牌子?
蒋昇是营中一位兵士,人生得强壮,家里从小就说他是个当兵的好苗子,加上爹娘走得早,几乎可以说他是在校场中长大的。只可惜性子急,错失了许多机会,几年来也只是校场中普普通通操练着的一员。
高泞先前就在校场见过他,但印象不深,多也只是几面之缘,以至于未在那日晨练时认出那位不幸受到鹰鸟惩罚的兵士是他。
蒋昇踏进府内,下人们也是惯会攀高枝的,见他只是一打扮普通的武夫模样,也鲜有人与他行礼。年纪小的看见他倒也照样迎上前,将他领到高泞待客的地方。
“高副将,最近别来无恙阿?哦不对,现在应该叫您一声高将军咯。”
高泞早就坐在此处候着,顺着声音抬眸看了他一眼,随后笑起来:“高某能有今日,离不开一同出生入死的兄弟们。”
蒋昇轻笑一声坐在旁边的位置上,装模作样地端起手道:“高将军这说的哪的话,兄弟们哪敢高攀您呢。”
“蒋兄说笑了。”
“不敢当不敢当,小的只是一届粗鄙武夫,怎么担得上高将军这一句蒋兄?”蒋昇还想说些什么话来冷嘲热讽,门外传来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路。
卢怀钟将煮好的茶叶沫子放到蒋昇身侧的台面上,转身便要离开,谁知蒋昇忽然从座位上弹起,快步抓住了卢怀钟的肩膀。
方才上茶时蒋昇瞧了他一眼,觉得颇面熟,却愣想不起是在哪儿见过这张脸,直到看到离去的背影时,似乎有什么与记忆吻合重叠。
蒋昇惊愕地看着卢怀钟,实在难以相信自己所见。
“驿使?你为什么会在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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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在等晚玑的话我可以说,快出来了。
(两个人都有各自在八年内发生的事情,后面也会写晚玑的,只是现在高泞这边需要先交代清楚。
谢谢大家
第39章 杯盏红沫
“我在这怎么了?”卢怀钟嫌弃地抖肩,甩开蒋昇的手。
蒋昇惊愕异常,他看了看卢怀钟,又转头瞪着高泞:“为什么驿使会在你的府里?”
只见高泞坐在位子上,不慌不忙地抬手作饮茶样,笑道:“驿使劳累,我见他与我投机,便收了进府。怎么,有何不妥?”
“……”蒋昇皱着眉头,好似将心中猜想在这一刻串成了珠链,就这么清晰剖在眼前,“高泞!你少在这跟我装模作样!你是不是早就与这驿使认识?”
挥了挥手,高泞示意卢怀钟退下,人走后熟练地带上门,他饮了口茶继续开口。
“认识又如何,不认识又如何?我不过收了个人进府,蒋兄这是…?”
蒋昇快步走到他面前,伸手想抓住衣襟又作罢,只得站在原地咬牙忿忿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私底下做的那些见不得人的东西。”
“哦?是么?那蒋兄倒是与我说说,我做了些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高泞笑言,将手上端着的茶放回桌上,他倒是知道这人性子躁,没想到这么容易就着了道。
“你自己心知肚明!凭什么就让你这惺惺作态的伪君子坐上这个位置?”
“这话可说得唐突,怎么我就成了惺惺作态的伪君子,”高泞眯起眼睛,笑着看他,“再说,我该心知肚明什么?”
蒋昇被他笑得发慌,分明是自己找上门来对峙,眼前人却似乎毫不将自己放在眼里。他既能这副模样坐在面前,断不可能不知道自己此行的目的。
“你究竟是和魏将军说了什么?让他那么相信你?魏将军他……”
高泞叩了叩桌子打断他,“且不说我的事情,魏永鸣乃叛国贼子,恐怕是配不上你这一声好将军。”
闻言蒋昇心更急,讲出的话也开始紊乱,“若没有你魏将军会落到这般地步吗?你不会良心不安吗高泞?”
“我怎么了?”对方的咄咄逼人令高泞发出一声颇轻蔑的笑意,“蒋昇,你又算是个什么好东西?”
“你…!”蒋昇哑口,他早就猜到高泞不如面上看着那般和善可亲,来之前便决定要给这人下马威,那套恐吓说辞也早已编排在心中,可如今见着了却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不知者还以为是来为魏永鸣抱不平,蒋昇阿蒋昇,你真当我不知谁是军中内应?”高泞又端起茶杯,手指轻抬起陶瓷杯盖,缓缓撇去上头漂着的渣滓。
被戳穿的人索性也不愿再装什么,有些结巴地问道:“你…你是怎么知道的?”
“若你那日不上前试探我,想来我也不会那么快注意到你。毕竟我连你姓什么都记不清楚。”他又轻笑一声。
蒋昇眼神飘忽,努力在脑海中搜寻能与之相符的画面——
是那次操练,他心虚主动去问高泞为何天天盯着天看,想问的话还没说完,却中了招。而之后也并未再找到机会进行第二次试探。
但高泞怎么那时便知道是他?他分明什么都没做,甚至连话都没问清楚。
高泞眯着眼瞧他,看着并不想多解释什么,只悠悠地说了句“若还有下次,记得换身干净衣裳。”
前一晚鹰爪隔着衣服紧紧攀在他小臂上,回帐后一心只想着如何藏匿书信,并没有留心那处沾染草根泥沙的褶皱。当蒋昇反应过来时更是惊慌,若真如高泞所说他在那时就知道自己什么身份,那事情的真相或许比他猜想中还要不堪。
而高泞没有一刻不在盯着蒋昇眼神的变化,自傲,不解,惊讶,恐慌。
很有趣,他这么觉得。
蒋昇有些发愣,脑内顺着这条刚挖出来的线索一路顺展,起初他只觉得是这二人一同起了逆反之心,而高泞到了关键时刻贪生怕死,便在开战当日果断斩杀了魏永鸣……如今看来,事情绝对不止这么简单。
霎时他脑中迸出一个新的想法,蒋昇吓得手指发颤,瞪大的双目牢牢地锁在那张从容的笑颜上。
“高泞……你究竟做了什么?”
“我做了什么?”他笑笑,“我不过是杀了一名乱臣贼子,我做了什么?”
蒋昇不是一个聪明的人,换往常他肯定琢磨不出个所以然来,但面前这张笑脸总能教他把事情往坏处想。想法很离奇,很疯狂,可偏偏在对方无形的压迫下添了几分真实感。若真是他想的那样,那高泞这人未免……太恐怖了?
他吞了口唾沫,还是选择开口问道:“…魏永鸣那样的人怎么有这个胆子谋反投敌?”
高泞放下茶杯,终是站起身与他言语,“哦?”蒋昇比高泞矮上一截,从那居高临下的影子中听到一声冷笑。
“他有胆子克扣军饷,怎么就没胆子叛乱?蒋昇,连你这样的人都敢出卖家国社稷,他魏永鸣又有什么不敢?”
“克扣军饷?…对,还有信…是不是你截了我的信?是不是你拿那封信去骗的魏永鸣?不可能…若你们真与南蛮勾结,为何只呈上了一封信作为证据?”蒋昇根本不顾对方说了什么,开始自言自语,“……难不成,连这也是假的?”
高泞没有说话,只是继续垂眼看他。
蒋昇被他逼近得往后退步,声音也开始变得颤抖,“高泞…我从没想过你会是这样的人…”说着,忽然装模作样地挺直身板,自以为揪住了什么致命的软肋,“我倒要看看,若这天下人知道你这副卑鄙嘴脸,还能不能许你这一声高将军,还能不能让你安安稳稳睡在这肮脏的将军府!”
闻言高泞笑出声,他微微仰头挑着嘴角,眼中却没有一丝笑意:“蒋昇,你是不是忘了什么?”
“我不知你自己造了些什么故事,也管不住你如何编排我,但你是不是忘了,如今坐在这个位置上的人是我,这是我的府邸,而你蒋昇从头到尾都只是一个叛国小人。你说,你口中所谓的天下人会信你,还是信我?”
说着,在袖中掩着的匕首滑出,刀柄落在他手中,下一刻便离了鞘,现出寒光,映出放大的恐惧。
“在踏进府里的那一刻,你就该有这个觉悟。”
……
西街口,李晚玑撑在摊位的桌上看着高府的方向。
算一算也有数日未见高泞,但严格来说也并非这样,他这几日都心不在焉的,摊位离高府的位置不算很远,李晚玑坐在街口还是能隐约看到一些。他看着府外挂起了牌匾,攀上了红缎,偶尔也会看到高泞亲自出来送客。
只是这几日都没有来找他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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