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叨扰什么,我父亲在南洋行商,母亲在法兰西度假,哥哥在辽北的商务局……三层的别墅就住我和佣人林妈。”梁文墨笑道:“我巴不得有个人陪我呢。”
“可是……”怀砚还在想着托辞,其实他也是有些舍不得住在一起的二毛和小兵,二毛在码头上给人扛活,怀砚也做过,他知道这活有多辛苦,小兵拉黄包车,养活自己倒是够了,可他还有个病中的老娘呀,自己若不在这里,他们俩万一有什么事,该怎么办呢?
梁文墨见怀砚犹疑,便道:“既然要拍《勃朗宁之恋》,这剧本便需要与你这主演商讨着来,我家住在城北,若天天跑来找你,实在不怎么方便嘛。”
“我是没问题的,只是舍不得一个院子里的那两个伙伴。”怀砚只好柔和地笑笑。
“我明白了,这事交给我,你不用担心。”梁文墨见他重感情,更是心生赞赏。
“先生……实不想再麻烦您。”凉爽的秋夜里,怀砚额上出了汗,实在是欠人家忒多。
“无碍,你只管演好戏。”梁文墨摆摆手,这忙他是要帮定了,待车子停到院前,胡同里的人们好多都已经睡下,也重新穿上衣服,从门框里探出头来,虽然都不太知道啥东西是电影,但都知道怀砚“成角儿”了,上了报纸,要飞黄腾达了。
二毛和小兵见怀砚换了装束,又坐汽车回来,真心替他高兴,可又知他要搬走,心里顿时空落落的,梁文墨吩咐随从给他们找地方安排工作,又留了些银元给小兵娘治病,随后便走进怀砚的屋子里去,他看怀砚还在依依不舍地挑拣着书立上的旧书,不禁笑道:“这些你都不必带着,我家有一整面书墙呢!够你看几十年,你只管拿最贵重的——”他一抬眼看到墙上的《华山凌日图》,不禁惊喜地赞道:“好张狂的笔法,气魄雄浑、冲剪纸面……怀砚,不想你还有这般才华!”
“多年前所做,我已是记不清了,也许久不提笔,想来再画便生疏了。”怀砚打开柜子,从最里面拿出一个包裹抱在怀中,取了几件衣服,又四处瞧了瞧,也没有太必要拿的东西,因而笑道:“梁先生,我们走罢。”
“等一下。”梁文墨从墙上把画摘下来,珍惜细致地卷好,“把这个也带上吧,回头我叫人装裱起来挂在家中也是好的。哎,你手中拿的什么?”
怀砚将衣服放下,拆开那包裹来,笑道:“是台洮砚。”
“哎呦,这可是好东西!黄鲁直‘磨砻顽顿印此心,佳人诗赠意坚密’就说的洮砚嘛!”梁文墨慧眼识珠,瞧见那泓密的绿色便知是“老坑石”的“鸭头绿”,再上手一摸,知道这砚用起来下发墨都是极好的,只是砚上的图案简单了些,芦岸依依,水波翻涌,有两个少年模样的背影立在那里。
梁文墨翻过背面一看,那里浅浅刻了个“江”字,他立刻会意,“祖传的宝贝呀,怪不得!想来江先生祖上也是非官即贵了!”
“倒也没有。”怀砚也不知此物来历,但这是他的东西没错,三年前他刚刚转醒之时,身上什么都没有,怀中只这一方洮砚抱得紧紧,砚下面压着那华山凌日图,因而他给自己取名“怀砚”,循了砚台后面的“江”字为姓。
梁文墨没有再问下去,只小心地把砚还到他的手中,两人联袂从房间里出来,二毛和小兵送他们到门外,依依不舍地看怀砚坐上汽车。
怀砚在后排关上车门的时候,听到围观的邻居里有人低声说:“神气什么,无非跟戏子一样,都是下九流罢了……”
怀砚听出那是朱婶的声音,其实他闲时没少带朱婶的孩子猛猛玩,给他买糖人,跟他跳房子,那次孩子发烧,朱大哥不在家,还是他冒雪背猛猛到医院去的,登时他心里一颤,涌上一阵阵寒凉。
“哼,明白了罢,底层人为什么总在底层?”梁文墨不屑地摇摇头,吩咐司机道:“开车!”
怀砚听了此言更是觉得如鲠在喉,他一时不知道,朱婶和梁先生的话,哪句更刺耳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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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文墨是对咱怀砚挺好的,但是由于身份和家庭背景的差距,有些观念难免不和
第4章 夜宿梁宅
梁文墨的欧式宅院奢华贵气,花园甬道旁的路灯映出辉煌的光线,玫瑰丛打理的极好,秋日无花也不显颓败,二楼正中央的露天阳台架着一排繁茂的葡萄藤,旁边的竹木秋千随夜风轻摇。怀砚随他迈进门去,顺着房子四角的米白色巴洛克式立柱仰头向上看,星光伴着天使身影入目,原来三楼的圆形穹顶上镶的是透明玻璃,周围淡蓝色背景的壁画上是张着翅膀的纯洁天使,愈显得夜色中的皎月格外明晰。
梁文墨脱了西服、马甲,扯下领带,随意丢在棕色皮沙发上,指着怀砚对林妈道:“这位是江先生,这些天住在这里,你待他要像待我亲弟弟一样。一会儿拿一杯苦艾、一杯牛奶到我书房,再把三楼的空卧室收拾出来。”
林妈忙不迭应下,回身给少爷和客人准备饮料。
“怀砚,来!”梁文墨今日兴致一直很高,他拉着怀砚踩过旋转楼梯,上到二层西侧,这里原是书房、卧室两个房间,被他打通,成为了一个三面通透的大屋子。怀砚走进去,映入眼帘的是数排冲顶拱形檀木书架,简直似一个小型图书馆,再向里走,便是吊床和非常宽敞的意大利式桌案,上面是铺天盖地的钢笔字迹手稿,墙上还钉着一些导图,想来是梁文墨新文的人物关系与情节。怀砚礼貌地在中间的书架止步,没有再向前走,他知道作家在成书之前,是很忌讳别人看到他手稿的。
“今儿个见到你,我灵感颇丰!得熬个大夜才过瘾!”梁文墨走到桌前,从抽屉里拿出一盒马坝伦敦雪景,拿出一些放在烟斗里压实,再抽起烟时,馥郁的香气便弥漫过来,“我这里什么书都有,你随便看。一会儿若困了,便泡个澡去好好睡一觉,不必管我了——”他拿过托盘里的两杯饮料,对林妈道:“给江先生在浴缸放上热水。”
林妈应下,梁文墨把热牛奶递给怀砚,自己饮了一口酒,便急着过去到案前写作了。
怀砚不敢打扰,喝净了牛奶后,便悄无声息地在书架前观赏,这里的藏书当真是品类丰富、应有尽有,怀砚爱看法国作家儒勒·凡尔纳的科幻小说,随便一下就找到了,还是精装双语版,他抽了一本《神秘岛》出来,跟梁文墨打了声招呼,拿上自己的衣物,便上楼去了。
林妈手脚麻利,床褥都已铺好,怀砚瞧着卧室里富丽堂皇的吊灯,还有金光闪闪的床头床尾,真觉得自己像在做梦。林妈走后,他把身上的西服脱下来,小心叠挂在衣架上,走到浴室里去,水龙头在哗哗放着热水,淡黄色的浴球沙沙冒着泡沫,在水中窜来窜去,像有谁追逐着它一样,柠檬的清香随之散发出来。
怀砚光着身子躺到热水中去,白皙的皮肤都被染上桃花般的粉色,泡热水澡周身当真是说不上来的舒适,他想起在胡同里冰凉瓦块的冬天,那是多么难捱呢!
别说洗热水澡了,喝些水都得在寒风中排队,从井里打上水来,再放在炉上座烧,还得剩些存在缸里头,以备几天的用量。滴水成冰的天气,若想用水,要先拂掉缸面上的雪,再砸冰块下来,哆嗦着跑回屋里化冰,但屋里也暖不到哪儿去……
怀砚低头去看自己光洁的手指,冬日里的冻疮养了几个月,已好利索了,若住梁先生这里,今年冬天定是不必受冻了,可南城胡同里还有那么多人呀,今年还会不会冻死人呢?
怀砚回想起离开胡同的那一幕,心中不禁酸涩涨痛,他努力换着思绪,忽而又想起那军官来,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呢?他今日为何与自己一同静默地伫立呢?怀砚想,自己对他关注,许是因为他太过丰神俊逸了,可他又为何那样瞧着自己呢……怀砚其实一直对参军心生向往,只是在燕云城没有门路,也凑不齐去国安军校的路费,只好作罢此念,若真能借此机会,演好一个军人,那是再好不过了。等到开拍之时,应该也能穿上和陆长官一样颜色的军装了,他的身板瞧着比自己宽厚,因而穿军装笔挺好看,自己若穿的话,也不知道能否有那样的气质,
怀砚浮想联翩,又被热水蒸腾得心慌,耳根子逐渐由粉转红,抬头顺着窗户去望了一会月亮,待头脑放空,用浴巾擦擦手,拿起窗台上书篓里的报纸来看。
这份《燕云文艺》还是去年冬季刊,想来已经放在这里挺久,其上最重要的版面自然是留给梁文墨,上面刊载的恰巧是怀砚要演的《勃朗宁之恋》的第六十二章,怀砚想到作者本人就在楼下写作,不禁觉得小说这东西带来的交流颇为奇妙,能消弭时间与空间的鸿沟,其实电影和其他艺术品的魅力可能也正在此处……
怀砚第一次接触到电影,还是来到电影厂之后,此前他是没钱去进影院的,去厂里打工后,他跟着试映的班组蹭了一场《远行》,是由已故张城老先生的小说改编的,当他看到那人物与景致在荧幕上鲜活地展现,几乎要落下泪来,他素爱绘画,也爱阅读,电影竟能将这二者结合的这样好,加之配乐更为生动,不知镜箱、留声机为何物的古人,又怎能想象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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