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闲潭梦落花 (薄荷酒BHJ)
- 类型:古代架空
- 作者:薄荷酒BHJ
- 入库:04.09
他脸上依然覆盖着面具,然而淡淡月光下,仍能依稀辨出下半张脸庞肤色白皙,并不是平日里相见时那种属于中年人的陈黯微黄。而无论是半露出的挺直鼻梁,线条精致的下颌与嘴唇,还有面具后形状漂亮的凤眼,全都与铭刻在记忆里的容貌重合在一起,找不出一丝差别,在在属于那个午夜梦回,令他思念入骨,几欲追寻而去的人。
云毓痴痴地看着,但觉如同堕入了梦中,如果是梦,宁愿永远沉溺其中,再不醒转。他靠在阁主身上,伸手将他紧紧地抱住,好不容易才收住的泪水重又决堤而出,但他已不在乎是否会将彼此的衣衫弄得更加一塌糊涂,什么也不管,将头埋在苏宴肩上,失声地哭了起来。
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今宵剩把银釭照,犹恐相逢是梦中。
在云毓的记忆里,初次相见,苏聆雪受伤昏迷,被带回云堡疗伤,自己命人将他安置在客房。
床榻旁,大夫解开简单裹在右腿膝处的药布绷带,仔细查看血肉模糊的伤口,又用手指小心地按压摸索,皱眉说道:“骨头和筋腱损伤得太重,这条腿,怕是要不中用啊。”说着又看一眼昏迷中的病人,“可惜了,这么好的长相。”
云毓才发现,尽管因为失血过多而面色苍白,这个在危急时出手帮助自己的年轻男子的确有着一张五官秀逸的出色脸庞,他心里突然有些沉重。
大夫花了半个多时辰才将腿上伤势处理完毕,用夹板固定,又道:“身上有血迹,还有没有其他伤处?”
云毓摇了摇头:“抬上马车时问过,他说右腿之外没有再受伤。”
话虽如此,还是需要重新检查才能确认。反正染血的衣衫也不能再穿,他亲自动手,为昏迷的伤者解开衣襟,除去外衣后,再用银刀割开里衣。
那时候,他手上的动作忽而一顿,只因一瞥之间,在形状优美的锁骨下方,赫然有一颗色如朱砂的红痣,就像刚刚被针刺了一下而渗出的小小血珠。
醒来的时候,窗外早已日上三竿,云毓发觉自己像平日一样躺在榻上,整整齐齐地盖着棉被,枕边放着一套洁净的白衣。
他晕乎乎地撑起身体,觉得整个人就像刚刚大病过一场,软绵绵地提不起力气,然而,长久以来积压在胸口的窒闷却明显减轻了,仿佛一夜之间,堵在那里的块垒融化消解,连呼吸也变得顺畅轻盈。他抱着被子,感到一种极度疲惫后得到休息的舒适,甚至于有点慵懒。
怎么回事?云毓靠在床头,发木的脑子好一会儿才恢复转动,昨夜的一幕幕回到眼前。他脸上微微发烧,不是生病,而是大哭一场,不,根本是好几场。
那真的是自己吗?就像跋涉在荒漠里的人于濒死时见到了泉水,说什么都不愿放手,直到精力耗空,意识也逐渐飘散。
后来,依稀记得苏宴用不知从哪里来的温热毛巾为自己擦拭了脸和手,理顺乱成一团的发丝,还灌了几口汤水,在然后,他就什么也不记得了。
云毓摸了摸脸颊,触手光洁,干干净净,几个时辰前发生的事恍如一梦,然而当时无以名状的汹涌情绪却仿佛依旧留存心底,并未退去,酸楚与苦涩,柔软的伤怀,绝处逢生般的悸动和希冀,……还有拥住自己的阁主苏宴,温暖的怀抱,耳畔低语,那一切是真的发生过么?
云毓穿好外衣下床,脚下还有些脱力虚软。他打开房门,守在门外的两名侍女立即迎上前笑语问候:“公子醒了,也该用早餐了。”
“昨天晚间,阁主来过这里么?”云毓问道,也顾不得面子了,反正不管在苏宴还是身边服侍的人面前,他早就没有形象可言。
两名少女互相看了一眼,昨晚就是她二人轮班守着,先是听到房内的动静不对劲,去禀报在楼下后厢抚琴的阁主;之后端热水、递手巾、送替换衣物,当然是一清二楚。但是云公子自身不是应该更有数,怎么还要相问?
迟疑了一下,其中一个据实答道:“阁主在卧房内陪了公子两个多时辰,快天明时才走的。”
云毓脸上一阵发烫,同时又有些失落,苏宴已经走了,他真的是小苏么?不是不相信亲眼所见,但他已经在痛苦绝望里挣扎了太久,久到疲惫不堪,困守到麻木无觉,上天当真会如此厚待,万一是自己昨晚神志不清产生幻觉了呢?他只想立刻见到阁主,想确认那颗与苏聆雪一般无二的红痣,想摘去他的银色面具,再一次看到记忆里熟悉的容颜。
可能是见到他呆呆站着,既不出声,也不移动脚步,另一个侍女劝道:“公子,先下楼吧,奚谷主一早就来了,在厅中等着给您诊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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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文里小苏的诗,是前人的两句诗句放在一起而成的,特别是“春心莫共花争发,一寸相思一寸灰”还是李商隐的名句。。汗,因为莫名地觉得意境很相合,就这样用了,特说明一下。
另外,因为二次元的缘故,又不得不暂时停下写文,大概还是两到三周,对在看这篇的宝宝们抱歉。不会像上次停得那么长,最多三周就会有新章的>
第十三章
奚茗画一向注重睡眠,今早五更被叫醒,又在楼下一等就是两三个时辰,心里对好友折腾出的乱子很是无语。或许在严肃正经的外表下,苏宴根本就有着一颗闷骚的心。
无论如何,他对病人的身体和精神状况还是非常关心的,因此并没有不耐,看到云毓下楼,立即神情温和地招呼:“云堡主醒了,觉得如何?”
云毓向四下望了一眼,果然不见璇玑阁主的身影,唯有走到窗边,如平日一般,隔着桌案在奚大夫对面坐了下来。
他感到对方的目光停留在脸上,细细地端详打量,才想起自己的眼睛多半是又红又肿,不由微微低下了头,将手腕放在诊脉用的软包上。
奚茗画看过气色,伸手搭脉:“有些虚弱,先用了早餐再说罢。”
侍女端上清粥,搭配切成细丝的腌萝卜,清爽开胃的小菜。云毓从昨日下午到现在,只喝了几口参汤而已,食物的香气在鼻端浮动,仿佛提醒着一切都是现实。
他顺从地拿起筷子,心里想的却仍是小苏。在苍山云堡相伴共处的苏聆雪,看似冷峻却对自己包容照拂良多的阁主苏宴……还有苏家墓园里的那一座新坟,一抔黄土之下,原来是空的么?
气氛静谧,侍女从人们举止如常,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然而一夕间,如同甘霖落入枯涸的心田,他的世界已经悄然变化,再不复一片死寂。
云毓忍不住望一眼悠然闲坐的奚茗画,奚谷主是不是早已知晓内情?还有璇玑阁中的属下和侍女们,凌霜、夏荷、夏藕……只有自己蒙在鼓里亦无所觉,做出傻事无数。
云毓没有觉察的是,当他思前想后心不在焉之际,厅中每一个人都在悄悄朝他注视,并且眼看着云公子用筷子拨动着碗里的米粒,将一小碗碧梗粥喝完,并不见难受作呕的意思。
奚茗画略一示意,侍女又再端上一小碗五米粥,小心地劝道:“公子昨天吃得太少,不如再用一些。”
云毓仍是神思不属,几乎是下意识地继续喝粥,速度当然不快,但也并不慢,连口中的滋味都没怎么留意,不一时将一碗加糖的米粥又喝完了。
奚茗画脸上露出一丝笑意,难得满意地点了点头:“很好,休息一会儿,我再给你把脉。”
看来之前的判断没有错,只要解开心结,云毓的郁症就能得到转机,昨夜大哭一场更是宣泄积郁,使得情志通畅,比诉说心事更加有用。虽是在预料之中,但是眼见收效显著,还是令人心情愉快。
“小苏……阁主他现在何处?”云毓问道,“是在后面的松枫小筑么?”
原本醒来之后,他最想问的是小苏与阁主,当真是同一个人?然而在内心深处,这个问题的答案是如此地鲜明,随着窗纸捅破,每一分每一秒都变得愈发呼之欲出,甚至无需再问。而且,这是他与小苏之间的事,比起向旁人求证,他更希望由自己当面确认。
他站起身:“我要去见阁主。”
“公子,您需得静养才好。”
“云公子,等一等,不能就这样出门。”
从住进莫云海,他从没有由着性子擅自行动过,几名侍女登时都着急起来,想拦又不好拦。
云毓也不理会,他脑海中仍是一片纷乱,千头万绪像是随着呼吸一齐涌动起伏,理不出头绪,唯有一个念头越来越清晰,想尽快见到那个人,急切得不愿等待。
“云堡主,”奚茗画见他竟然不管不顾就要走,刚舒展的眉头又锁了起来,不得不出声阻止,“且慢,外面春寒料峭,你一个久病之人连披风都不穿,要跑去哪里?如果他不在松枫小筑呢?你还要下山乱找?”
他加重了语气,声音变得严肃:“病人要有病人的样子,如果经过了这许多事,你仍然不知道爱惜自己,动不动就糟蹋身体,小苏的心血就全都白费了,你将来也只会给他造成更大的负担和拖累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