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妙彤从喉间咳嗽般地笑了,又好像是在哭:“师兄,这里看不见……十五的月亮。你说十五月下,你为我描眼角的花钿……”
宋夜南闭上眼,任凭成千上万股蛛丝将他覆盖,说出了这一生最后一句话:“师妹,睡吧。”
***
血蛛逡巡着,似乎对自己织成的巨网十分满意。沈沅死死盯着里头已经不成人形的一对乾元坤泽,觉得耳边嗡嗡作响,竟是一动也动不了了。沈沉看了血蛛一眼,在他脖颈穴位一捏,喝到:“阿沅!快走!”
不知何时血蛛已经缓缓转过身来,像是起了兴致,要把他们也织进网里。此时周身通道皆已坍塌,连宋夜南来时的路也被蛛丝封死。沈沅心中一阵绝望,心想:“能走到哪儿去?不如和这血蛛拼了,与它同归于尽……”
刚想到一半,血蛛猛地张开口器,腥臭的毒素一股股滴落,连地面都被灼得白烫。他腿一软,几乎要哭出来:“什么同归于尽,恐怕我还没举起剑,就早已经化成一滩水了。”
头顶的石块不住地掉落,虫鸣声尖锐刺耳,仿佛蛊虫也想逃命一般。贺枚大叫一声,竟是不慎被尖石刺穿了小腿,鲜血蜿蜒开来,惹得血蛛愈发躁动,伸出一柄长足,朝他抓来。
贺枚瞳孔一缩,还来不及举剑,就看到一个人抢先拦在他身前,一柄长剑雪亮如虹,电光火石间已经深深扎入血蛛长足,将它钉死在地上。血蛛自然疯狂挣扎不止,钟晚一手拉一个小辈,喊道:“跑!”
不远处罗杉长叹一声,道:“诸位,随我来吧。”
她“嗤啦”一声将裙摆撕掉,只剩下轻便的贴身衣物。生死关头几个乾元也都顾不上非礼勿视,但见她纵身跃入那池血水,不过数个吐息,又从放置雕像的水中高台底下探出头来,浑身湿漉,如同妖艳水蛇般爬了上去。
血蛛怒鸣一声,挣脱了钟晚的长剑,那把从沈家剑阁中精挑细选的宝器“咔嗤”碎裂开来。钟晚皱眉,下意识喊道:“沈沉!”
不用他说,岁寒剑早已迫至血蛛面前。岁寒岂是寻常宝器可比拟,那血蛛竟被剑上寒气冻得往后一瑟缩。也就是这一瞬,罗杉一声清喝,用尽全力劈在高台上,瞬间台上砖石尽碎,噼里啪啦掉入血水中,一个八角井口显现出来。
钟晚也顾不上尊老,一手提着一个小辈,运起轻功飞身而上,先将还愣着神的沈沅扔了进去,轮到贺枚,只见他神色坚定,道:“时公子,你们先走吧。”
明玄大师也已经到了,他转身忧心地看了沈沉一眼,道:“沈庄主能否脱身?”
他话音刚落,众人眼前一白,又是铺天盖地的蛛丝蔓延开来。钟晚心中一紧,顾不上眼前是几尺高台,就要跨前一步:“沈沉!”
他话音刚落,白丝中有一冷冽剑光破空而来。钟晚将岁寒握在手里,下一刻他连人带剑都被沈沉拥住,乾元虽然衣衫狼狈,但依旧十分沉稳,道:“我没事,走为上策。”
这样的庞然大物,连沈庄主也要说一句“走为上策”。明玄松了口气,第二个跳入井中:“那老衲也先行一步,沈庄主,时公子,你们务必……”
剩余的话淹没在幽深井道,只有悠长回音在洞穴坍塌声中回荡。钟晚正想叫贺枚带着脸色苍白的罗杉一同走,但罗杉轻轻甩开二人的手,道:“诸位,后会有期。”
贺枚心急如焚,忍不住大声问道:“罗姑娘,你这是什么意思?快走啊!”
罗杉摇了摇头:“我要留在这里,将它驯服。”
“它”自然指的是连沈沉和明玄都觉得棘手无比的血蛛,贺枚目瞪口呆:“你又要送死么?”
罗杉低头一笑:“是啊,你们为了剑道去死,就是以身殉道,我为了巫蛊之术去死,就是白白送死。”
贺枚语无伦次地为自己辩解:“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为什么我要拜程妙彤为师,为什么我甘愿做蛊虫的祭品,为什么我即使死也不走阳关大道,”罗杉看着贺枚,一字一句道,“因为在我眼中,我所学一切,蛊毒也好,巫术也罢,都是我痴迷一生的正道,不比所谓沈家剑法、昆仑机杼要低贱。”
贺枚想过她受人蒙蔽蛊惑,也想过她是利欲熏心,但唯独没想到这一个结果:“你,可是……”
罗杉见他瞠目结舌,颇有几分当日晨起发现二人同床共枕的可爱,忍不住不合时宜地笑出声来,道:“贺枚,我问你,你向沈庄主请罪之后,他怎么说?”
贺枚喃喃道:“他和我说,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
罗杉看了沈沉一眼,眼中笑意氤氲,没有半点敬畏,也没有丝毫惧意:“那么,他的意思是你已经犯了错,就要趁早离我远远的,免得一错再错。”
说罢,她长鞭一甩,将三人一同卷入井口。钟晚一愣,本想再做挽留,但足下漆黑已经将他们二人吞没,只好无可奈何地随着沈沉落入井中。
但贺枚却在下坠的那一瞬间,“啪”一声抓住了罗杉的手,大喊道:“可我觉得,我觉得他的意思是,我已经犯了错,就不能一错再错……再不能将你一人丢下了!”
罗杉蹲下身看他年轻固执的脸,温柔地笑道:“这一回不是你丢下我,是我丢下你,你没有错,你做得好极了……贺枚,你还这么小,这么年轻,听我的,放开手。”
见贺枚仍然不肯松开,罗杉低低叹息一声,作势要往自己手上砍去,贺枚心神大乱,手指下意识一松,罗杉趁机一掌拍在他肩上,直直将他推进井里。
坠落感席卷而来的那一刹,贺枚感觉到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在胸口冲撞:“罗姑娘!”
然而他最后看到的,只是罗杉狡黠而柔美的一笑。
他怔愣着落到与井道相连的湖水中,又被沈沉和钟晚一行人捞起,等他在岸边咳得惊天动地,将水混着胆汁全部吐出来之后,他觉得有什么东西也一同消失了,有些却还固执地留在胸口,像咽下去的鱼骨,即使抠挖着吐出来,依旧在喉管上留下了划痕。
头顶传来“轰”地一声,碎石将井口全部堵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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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杉是我很爱的一个角色,对她的爱让我忍不住为她多花许多笔墨。写下她的结局之后,我谴责了自己很久,也想过要不要改动,以至现在才把这一章发出来。但我知道这是她唯一的归宿,她告诉我她只会走向这个结尾
程妙彤和宋夜南的纠缠,也是如此
谢谢大家阅读
第70章 演武台
母虫窟的井道和一个幽深的地下湖泊相连,然而无人在意这些美景,众人随着水流的方向走了许久,终于找到了通往地上的出口。
等月光零星地照在身上,沈沅猛地醒悟:“离字本呢!”
明玄大师叹道:“大约是与程妙彤、宋夜南两人一起,被埋在这母虫窟了。”
骤然见到空青遗体,他始终神色黯然,这会儿亦是如此:“也好,如此一来,《生死八转经》便永远都无法合一了。”
入母虫窟之时有五人,此时蒋初阳埋骨于此,只有四个人沉默不语地来到江边。钟晚见贺枚失魂落魄,不由轻叹一声,拿起船桨,道:“我来吧。大师要一同前往么?”
明玄摇了摇头:“不了,今日江清月明,老衲在这儿多站一会儿罢。”
钟晚也不强求,慢吞吞地划着船荡漾江心。他们在母虫窟里惊心动魄、生离死别,而外头的月亮却只是换了一个方向而已,依旧如此皎洁。
钟晚立在船头,披风从他肩头滑落,他却无知无觉。江风吹得他衣角猎猎飞舞,船上的其他三个人也不说话,只是沉默地望着天边。
不知过了多久,月影逐渐淡去,江上仿佛蒙了一层纱,水雾浩渺。
“天亮了,”沈沉起身,从他手中接过船桨,“我们回去吧。”
***
不幸中的万幸,他们此行,并未被其他人察觉。纵使蒋初阳不告而别,也被明玄一句“不秋门有要事”给糊弄了过去,毕竟在旁人眼里,蒋初阳向来是一个不那么重要的人物。
平江夜宴的第二日是比武,地点自然在最为气派的龟船。比起前一日规矩多多的宴席,这才是小辈们最渴望的时候。毕竟万方元、空青、程妙彤,乃至那位如今声名狼藉的风上客钟晚等等英杰,都是在这个时候出人头地、名扬天下的。
北斗山庄一行人赶到的时候,演武台已经布置得完全。众人见沈沉来了,都转过身去,恭敬地唤道:“沈庄主。”
沈沉应了一声,他身后的弟子依次入座,他则坐到了赫连珏等人身边。虽然依他的辈分,仍然需要下场比武,但若是他参赛,未免也太无趣太没有悬念了些,于是大家都一致同意,将他的名字摘了出去。
钟晚素日里跟着万方元吊儿郎当地随便选把顺眼的椅子就坐下,他辈分大,不用坐在比武小辈里头,但也不愿坐到一众掌门中间,于是就当个看热闹的闲人,只有上头有弟子想请他上去指教一番,他才拍拍身上的瓜子皮拎起秋水剑。
这一回他没有万方元给他撑腰,又是一个无名散修“时晔”,位置颇为尴尬。好在肖石晴十分有心,在沈沉旁边给他排了一个座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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