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妙彤伏在地上,只能看到自己的血一点点渗入玉白石阶,将石阶染得透红,空青的裙摆上也溅了血,古镜上的血珠更是滴滴答答地往下淌。她几乎咬碎一口银牙,慢慢撑着身子,叫自己勉强坐起来,道:“空青,你总说我错了,到底是谁先动的手?!是冬日里泼我满身冷水的贝小萱,故意派我去干脏活累活的田叶,将我和乾元之间的事传得满天都是的徐沁,还是……还是当时收我为徒,却对我不闻不问的你?”
她想去抓空青的脖颈,却无力抬手,只能紧紧攥住空青的绣鞋,将满手血污都印在上面:“你说说看,你当年于众目睽睽之下收我为徒,是真的缺我一个徒弟,还是发泄你无处安放的愧疚,亦或是像看一条可怜巴巴的狗,居高临下地施舍一点吃食,却不管身边有其他流浪狗因为这点吃的对它拳打脚踢?”
空青被她问得哑口无言,宋夜南却看着程妙彤扭曲的脸,心中隐隐预感到,自己一直在祈祷着不要发生事,也许今日就要来了。
“从十四岁起我就在想,是谁叫我成了这副样子,”程妙彤大口喘息着,目不错珠地盯着师父的眼睛,“我思来想去,还是你啊,空青……你能为梁从芝据理力争,说乾元也能入内宗;能为生病的陈乔月衣不解带地守着床榻多日;却只会冷脸对我,三番五次地叫那些人看我的笑话。空青,这天山,我不待也罢!”
她喊出这句话之后,竟低头轻笑了一下,半边脸被地上血污染得脏透了,另外半边却依旧明艳美丽不可方物:“从今日起,空青,我再不是天山的人了。我做什么,都与你无关了。”
空青像是早有预料,只低头悲悯地看着她。程妙彤最讨厌这样的眼神,恨不得戳瞎那双美目,但随即她感到身边有人跟着跪在了满是鲜血的石阶上。宋夜南不顾被染红的青色外袍,盯着空青,一字一句道:“掌门,宋夜南自知深负掌门教导之恩,今日请求,与妙彤师妹同往。”
这是他给过空青的许诺,今日总算得以兑现。从此以后,他想,他不会再梦见长窗格心摇晃的红线了。
他并非对程妙彤情意全无,看到师妹骤然亮起的眼眸,也有一丝的欣慰,好像他干了什么不得了的事,从此再也无法从程妙彤的世界中抹去……平心而论,他并非不愿意。那好吧,宋夜南对自己说,那就这样吧,总算谁也不欠谁的了。
***
程妙彤选定的落脚之地,空青在修习这门功法时也曾时常前往, 为此还修了密道,与天山心湖的湖心亭相连。然而宋夜南怕程妙彤察觉,却几乎没进过,倒是空青告知了梁从芝,叫她长个心眼。
短短一年后,七巧作为新起之秀扬名武林,但知道程妙彤曾是空青徒弟的人却都诡异地没有开口,世人只当有善用毒蛊之奇才横空出世。又过一年,程妙彤收罗杉为徒,而空青的死讯,也是这时候传来的。
“这一切颇有蹊跷,而我却始终看不清,”宋夜南道,“不知师叔有什么办法?”
蒋初阳游魂般飘荡回去沉思一整晚,终于在第二天对宋夜南说:“我要你帮我拿两样东西,见一个人。”
他们见的,是如今的天山掌门梁从芝。拿的东西,则是驻颜之术的拓本,和那条名为“古镜”的长鞭。
自那时起,蒋初阳便用同样的相貌活着,将自己以前的痕迹一点点抹去,他要重新塑造一个不秋门的长老蒋初阳,一个平平无奇、没有人记得的角色。
直到他跟着沈沉和钟晚来到宋夜南的竹楼中,亲耳听到是程妙彤杀死空青的那一刻。
***
疼痛终于爆裂开来,蒋初阳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他看着空青的雕塑心口上沾了一片鲜红的血迹,花一样绽放着,忽然记起当年他为师姐摘下的那一朵丹顶月季,也是如此娇艳多姿地落在空青胸前。
现在想来,只觉得恍如隔世,仿佛一场黄粱美梦,醒了又睡,睡了又醒,日夜颠倒,分不清是真是幻。
他看见仍是少女的空青对他浅浅微笑着,露出两个梨涡。她没有转头看意气风发的沈有双,没有挽着清俊如月的梁柬,也未曾收宋夜南为徒,只是微笑着看着他,说:“蒋师弟,你一点也没变。”
蒋初阳觉得他熬了这么多年,就在苦等这句话,不由老泪纵横,全然忘了自己的驻颜之术已破,哽咽道:“师姐,你看看那些乾元,早已老的老死的死,是不是只有我,还和以前一模一样?”
空青任由鲜红的丹顶月季绽放胸前,嫣然一笑,身影渐渐淡去了。
蒋初阳心满意足地笑着,几乎将那座雕像揉进骨子里。钟晚只觉得感慨,不由默然长叹,却感到身边沈沉握住他的手。他顺着望去,沈沉脸上无喜无悲,只有一种极其难懂的怜悯。
程妙彤似乎愣在了原地,也就是这一愣,血蛛嘶鸣一声,向四面八方吐出了粘稠的白丝。蒋初阳猛然睁眼,将程妙彤一扯,罗杉甚至来不及阻止,便有千百股蛛丝骤然绞在程妙彤身上。
蒋初阳怀里的雕像终究还是落在地上,摔了个粉碎。但他已经听不到了。
沈沅腿一软,险些跌落在地:“他……他死了。”
程妙彤还剩最后一口气,被蛛丝困在网中,吃力地转动眼珠,乞求般望向罗杉。罗杉微微一愣,便开始朝着唯一的通道狂奔而去,被贺枚一把拦住:“罗杉!你要去做什么!”
血蛛已经兴致勃勃地织起了网,任谁也无法阻止。罗杉冷冷道:“让开,我要去找一个人。”
贺枚心急如焚:“宋夜南吗?他已经被埋在山洞里了,不可能活着……”
“也不需要他活着,”罗杉已经抽出了鞭子,“我要他的尸身,也可以。”
贺枚简直不可理喻,此时进通道与送死无疑,他一咬牙,也将手按在剑鞘上,道:“那你……你不要怪我不客气!”话虽如此,他却迟迟无法对罗杉下手。
正在此时,有人轻声说道:“不必麻烦了。”
从通道中走出的人乱发披面,血污满身,显然是千辛万苦才来到此处,面容却很平静:“不必劳烦你们来寻我的尸身,我自己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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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些无法挽回的便当的发放……
感谢大家阅读,休年假了,争取多写一点
第69章 鱼骨痕
宋夜南不顾旁人或惊诧或怪异的视线,先对罗杉点了点头,道:“不必担心,你师父的心愿,我定会替她完成。”
说罢,他转头望向沈沉,轻轻一笑:“先前答应过沈庄主,说要来沈庄主的婚宴,想必也是不能的了。”
钟晚张了张口,想劝他点什么,然而最终还是沉默不语,看着宋夜南一步步走向血蛛,边走边平静地说道:“那日与掌门一诺之后,我本想着,若是我能守约,常伴妙彤身侧,也算是与她们二人互不相欠。可命运无常,龙思卉贪玩失职竟叫我进了这母虫窟……”
血蛛仍在吐丝,程妙彤的身体已经渐渐淹没在寒亮的蛛丝中看不真切。宋夜南走到血蛛底下,仰头看着它,喃喃道:“我见到你的那一刻,就知道只有她才能养出你这样的蛊虫……然而她为什么临死前被成千上万只母虫噬咬,又为什么变作了这样一尊雕塑?我想了很久很久,成天夜不能寐,连妙彤偷到了离字本都没有察觉。后来我恍然大悟……那是七巧掌门的金翅玉尾蜂啊。”
“我原是不信,不愿信,不敢信,但我在她来此处藏起离字本的时候偷偷尾随,又见到了你,见到了掌门,听到了她几十年来都未放下的恨。然后我才明白,金翅玉尾蜂,原来真的是她杀了掌门,趁掌门在炼制你的时候。”
明玄大师拨动佛珠的手一顿,愤然道:“毒发一瞬,万蛊噬身……怪不得,怪不得程妙彤虽然握着世间仅有的一对金翅玉尾蜂,却始终不拿出来见人,是已经全部用在空青上的缘故,真是作孽,作孽!”
血蛛缓慢地低下头,千百只密密麻麻的复眼似乎都在打量着他足边那个细如芦苇的凡人,疑惑他为什么不避也不逃。
宋夜南对着那只腥臭可怖的巨蛊月白风清般一笑,俨然又是当年那个惹得天山许多坤泽倾心的翩翩公子。
他说:“妙彤师妹偷来离字本,再打晕了我拼死练最后一重,是想扭转爱恨,将我与她之间的弑师之仇、纠缠之苦、折磨之痛全部消解,让她和我都忘掉这一切,不要清醒地活着,只要糊涂地相爱,然而世事无常,终究我们还是在你面前走到了这一步。”
他向那一团蛛丝走去,极其平稳地在程妙彤身侧躺下,对血蛛说:“那么,请你将我们二人织在一起吧,织在你的同一张网里。”
宋夜南从已经硬如钢丝的蛛丝中找出程妙彤的手,涂抹着艳红蔻丹的指甲之前被钟晚削断,此时只长了月牙般浅粉的一小段,如少女般单纯可爱。他垂眼将那只手握住,轻轻闭上眼睛,道:“妙彤,师兄来陪你了。”
身边程妙彤的手动了一下,她用尽全力开口道:“夜南师兄……多久?”
宋夜南却能听懂她的话,柔声答道:“直到蛛丝在百年后腐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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