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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下凉州 (一只大蜗牛)


  秦恭一贯不苟言笑,这时难得露出一个微笑来,“岂敢。殿下奇智,颇得陛下用兵之风。”
  刘瞻心中一震,如同被一根钟杵撞了上来,面上笑容登时有些挂不住了,好一会儿才道:“将军谬赞,可教刘瞻愧疚惶恐至极。瞻若能及父皇于万一,已是不胜之喜了。”
  张皎听完刘瞻对秦恭的这一番话,心中对他佩服之至,瞧了他半晌,忽然轻声道:“这次出兵之前,殿下可有什么教我的么?”
  “自然是有的,”刘瞻一笑,对他张开双臂,“你过来,我慢慢讲与你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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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提问:阿皎换衣服睡觉的时候殿下不就看见了吗?
  -张皎:不,我去外面换
  -刘瞻:……更可疑了!
  -快去请福尔摩斯国师!


第六十六章
  秦恭采纳了刘瞻之谋,就此称病不出。雍军上下戒严,防备甚密,口令从十日更换一次改成了三日一换,军中隐隐有了些传言,虽被尽力压下,但零星的消息仍是传了出去。雍帝甚至亲自草书问疾,秦恭只推说是偶染小恙,话虽如此,一连数日却始终不曾在军中露面。
  这年秋末冬初,夏人照例南下来打草谷。按说之前雍军远征,夏人惨败,今年应当暂且偃旗息鼓,不敢轻举妄动才是。可一来天气寒冷,夏人不南下劫掠一番实在难以过冬;二来夏国诸将听闻秦恭有病,皆以此为可乘之机;三来年初时夏人经此一败,人有复仇之志,提及雍人无不有咬牙切齿之恨;四来狄罕病得日甚一日,狄骏也眼瞧着熬不过这个冬天,狄震自觉接位在即,新败之后,想要借这些斩获立威,因此力主南下,促成此事。
  如刘瞻所料,一开始时,夏人只派小股骑兵越过长城,掳掠城郊之民,抢夺妇女、财物、牲畜,更又焚烧民田,以作报复。雍人果真只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着他们来去,除了迁徙边民之外,只象征性地派出些骑兵,但往往慢夏人一步,等率队赶到时,夏人早扬长而去,只留下一地的败垣狼藉。
  消息传回金城,葛逻禄王庭愈发确信秦恭染了病,而且恐怕病得不轻,不然定要挟战胜之威分兵而出。原本他们派人南下时,都会尽量将部队分散开来,防止被雍人合围,总是派出数股部队同时从多处南下,好教雍人措手不及。这次却有意将南下之处都选在凉州附近,离雍人屯驻大军的汛地不远,为的便是觇探虚实,看看雍军的动静。
  如今狄罕病重,国事委于狄震,狄震接到雍人避战的消息,心中甚喜,同孟孝良等人商议过后,皆以为可战,进可以一雪前耻,退也能南下牧马,好好地过了此冬。狄震总摄国政,不可轻出,又需贺鲁涅达坐镇金城,为自己左膀右臂,便差纳喇波光领万余人南下。
  纳喇波光声势虽不及贺鲁涅达显赫,却也是狄夏中久经战阵的大将,素为狄罕所器重,去年峡口一战便是他率军大败雍军,还险些生擒了刘瞻。他虽认为秦恭病重,南下时却仍然远远避开凉州大营,分三路南下,分袭灵州、怀远和夏州三处。
  需知雍、夏国境交界之处,自东而西皆有长城阻截,夏人南下,人虽可攀附长城而上,马匹牲畜却越不过去,须得出其不意、毁坏城墙,方可长驱直入,劫掠一番之后,趁着雍人反应不及,再取道原路返回,这便给了秦恭以可乘之机。
  秦恭虽然称病不出,却时刻关注着北边动静,早已暗中调动好了人马。今年年中时,刘瞻曾主持于西北凉、瓜等数州外挖掘沟渠、加固城池、修筑箭楼等,以备夏人南侵。秦恭深知,夏人定有意避此锋芒,不会取道凉州南下,定要于东边用兵,于是早已分兵于灵、怀二州,就等夏人南来。
  他见纳喇波光南下,心知此计已成,不出于彀外,就此霍然病愈,自领三万人出于凉州,昼夜兼行,追上了纳喇波光一军。
  纳喇波光分兵之后,亲率一军取道灵州南下。灵州距凉州最近,雍人闻讯之后,用不数日便能发来援军,因此他本就没有作攻破城池的打算,只想速战速决,有所劫获之后便即北上,与其他两路会和。
  他听闻秦恭出兵,也不恋战,急忙率军北还,不料灵州城中忽然杀出数千雍军,将他后路堵死,两军相持一日有余,秦恭大军便至。
  事已至此,恐怕已难全身而退。他心知中计,不知其余两路情况,一面派出斥候,一面应付这两路雍军。无奈消息断绝,不知何故,他心中七上八下,不敢贪恋财物,忙将抢来的粮草辎重一并丢弃,轻骑突围,以图北上。
  不料秦恭早已料知此处,将他驱逐至贺兰山脉当中,又让秦桐领一千五百人把守住三关口,北扼夏人去路。
  秦桐领了命,在关口连设下三道关卡,定要于此擒住这个夏人大将不可,张皎便在这第三道关卡之中。
  三关口山势嵯峨,两侧山崖壁立,直指天际,中间只有一条羊肠小路,曲折蜿蜒,至第三关时最狭处更是不能并马而行。举目而望,但能从两侧高崖夹峙间窥见得一线之天,日头稍斜,便不见日影,峡口中耸翠千叠,幽影百回,山石荦确,峭壁萦纡,千古雄关,必争之地,无过于此。
  可在这肃杀峭严之下,泾水却自山谷间中流而过,虽然一时瞧不见流水,却能听得水声激激,如弹筝之响,清越风发,在峭壁间振荡萦回,久久不去。偶尔传来一声空旷的鸟鸣,回荡在重山之间,举头却瞧不见飞鸟,只有稀薄的微云从这一线天空间悠然而过。
  山风裹着水气、雾气、山石泥土之气曲折而来,张皎一手持刀,一只手攥着一面红旗,伏在一颗巨石后面,听着不远处传来马蹄蹴踏之声,闻见山风吹送来的阵阵血腥气息,心中一动,紧了紧手中的刀。
  马蹄铁急急踏在嶙峋的山石上面,火花四溅,清脆有声,张皎默默听着,估量出纳喇波光突围至此,已只剩四五百轻骑,一半皆已带伤。他不需探出头去,只听动静,便能知道纳喇波光一行人到了何处。忽然,他猛地扬起左手中的一面红旗,身后数百雍军一齐鼓噪而发,投下滚石阻住去路,张弓向着崖下射去,一时矢下如雨。
  纳喇波光见前路被阻,慌忙勒住马头,在马上左右挥刀,不住地将箭矢打落。他方才一路连闯过两关,每一道关卡的伏兵人数虽都不多,仅有几百人而已,但雍军凭借着地势之利、又是提前设伏,杀伤了他手中许多兵士。
  他闯至此处,算上身边的亲兵,已只剩下四百余人,又见两侧山壁的怪石草木之间,插满了雍军旗帜,呼喝声自四面八方传来,响彻云霄,一时难辨这支伏兵的人数众寡,不由得心中发寒,暗道:难道我纳喇波光今日便要葬身于此了么?
  他心知拖得久了,一旦身后追兵黏上来,他便再难走脱,于是横下一条心,拼命向前突围。
  忽然间,左边响起一串马蹄声响,自上至下、由远而近,随后是一道劲急的风声,正迎着自己飞快地猎猎而来。他循声看去,但见得日影西沉,从排天的峭壁间堪堪露出最后一角白日,耀眼的阳光直直刺进自己眼中,迎面的石壁背了阴,被这角日光一衬,只余下大大小小深浅不一的无数暗影。
  风声飒飒,在这无数片暗影当中,一道深黑的影子自山崖间疾冲而下,如飙举电至,又如风卷烈火,瞬息间便几乎已到了他的面前。
  黑色的阴影倏忽间褪去,在纳喇波光两眼当中,忽然现出了一匹花面的青色骢马,一张年轻苍白的面孔,两只鹰隼般的眸子,还有一把寒光凛凛的弯刀。
  纳喇波光微微一惊,心头忽地浮出两个字来——“避青”!
  不过一眨眼的功夫,这一人一马便奔至了半山腰。忽然,那匹青骢马长咴一声,扬起前蹄,身子如流水般拉得长了,竟是霍然腾起,御风而下。但见那青灰色的鬃毛乍然扬起,又忽地一收,一人一马已落在地上,下一刻,刀刃卷着寒光,已逼在了他的鼻尖。
  在这当口,纳喇波光甚至连这片刀刃上的几个细小的斫痕、那上面零零碎碎的日光、甚至还有刀身映出的自己那一双惊恐的眼睛,都瞧得一清二楚。
  在这电光石火的一瞬,他心念急转,脚下用力一蹬,同时手掌在鞍上猛地一拍,借势跃下马去,落在地上,去势未绝,连连退出三步,顿住脚步时抬头一看,却见方才座下之马已被割去了脑袋,只剩下半截马颈,巨大的腔子里鲜血喷涌,直有数尺之高,滚烫的马血落在他脸上,泼来一阵热腾腾的寒意。
  “将军小心!”左右亲卫的大呼之声这时方才响起。话音未落,那匹马身子一歪,轰然而倒,同时纳喇波光身后亲兵一拥而上,拿身子挡住了他,将他护在身后。
  来将见一击未曾得手,便勒住马头没再上前。只见他右手提刀,左手提着一只巨大的马头,一串串鲜血正不住地从这颗马头里面滚下,一滩滩地掉在地上。
  纳喇波光换了一匹马骑在上面,将缰绳挽在手上,惊魂甫定,这时才有空仔细打量来人,一见之下,不由恍然,挥开亲兵,打马上前几步,“我道是谁来了。原来是你,张皮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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