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下凉州 (一只大蜗牛)
- 类型:古代架空
- 作者:一只大蜗牛
- 入库:04.09
狄震将杯子扔在地上,“把人拖下去,莫扰了诸位大人吃酒的雅兴!”
两个下人低眉顺目地上前来,架起影十四的尸体向帐外走去,拖出长长一道血迹。影七从没见过这般红的鲜血,他从小被教导不该有什么感情,如果有,那也只能是忠诚这一种。可他在惯常的麻木之中,忽然感到一阵说不清道不明的痛苦,让他几乎想要战栗,可他终于还是一动不敢再动,两只手用力攥成了拳头。
狄震虽如此说,可在场诸人,几个还有酒兴。宴席不多时便草草散场,最后只孟孝良坐在椅子上不动。
孟孝良虽是汉人,又被抓去做过奴隶,后来却阴差阳错,得了大汗青眼,被引为谋主,狄震见他留下,知他有话要对自己说,便问:“大人,今日的烤羊还凑合么?”
“羊是好羊,”孟孝良道:“宴却不是好宴,是个鸿门宴。”
狄震见自己心事被他道破,脸上微微一沉,“什么红门宴,绿门宴,本太子听不大明白。”
孟孝良见他装傻,也不以为意,就势岔开话头,“太子此次出使,不知是求战呢,还是求和?”
狄震将脸一板,公事公办地道:“自然是为了睦邻友好之意。”
孟孝良点一点头,“嗯……这些年来大汗驰骋草原,所过之处,无不望风称臣,终于一统诸部,成此霸业,可放眼长城以南,也已合于一统。那雍国皇帝,从弱冠之龄便参戎行,亲统一军,转战千里,翦灭数国,席卷中原,一匡天下。其兵势强盛,嗯,倒是的确难与匹敌。”
狄震冷冷道:“可惜他老迈衰朽,已未必还当得一用了。”
“太子此去中原,总不是为着向一老朽之人求和的罢?”
“瞒不过大人,”狄震被他随口一激便露了底,心中微觉不快,却只得如实说道:“我此去还要探一探南国的底。”
“既然要觇探虚实,身边总得有些得力之人。”
话至此处,狄震如何还不明白?心中一喜,忙道:“大人愿随我同去中原?”孟孝良愿与他同往,只是其一,他主动向自己示好,才是真正之喜。他两眼瞧着孟孝良,心底暗暗地想:那狄骏不过是一阘茸无能之徒,你主动向我致意,倒的确算是个聪明人。
“蒙太子不弃,愿效犬马之劳。”孟孝良一拱手道:“况且一别故土二十余年,能回去看看,也是下官心中之愿。”
“好!明日我便禀告父汗,请大人与我同往。”狄震站起身,两眼之中射出光来,“你我就一同去会一会南人。”
第三章
狄震一行南下中原,本拟按照旧制,该在宫中觐见雍国皇帝,不料却被人引去渭南猎场。狄震与孟孝良对视一眼,均不知对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猎场之中恐怕多有暗哨,狄震将随行的几个影卫留在外面,只和几个随行使者、献礼的下人一同进去。
进到里面,入眼便是黄砖垒起的四五尺高的长方台子,方台四周每隔几步远插着一面红旗,旗面扑棱棱地甩着,被日光一映,如红霞涌动。台子上面,汉人文武数十人分坐两侧,拥出正中两只巨大的镂金掌扇,在那前面端坐着一人,看来那便是雍帝。
通报过后,狄震被人带着,拾阶上了方台,向正首走去。他按照事先打听好的礼节,垂着头向前小步趋进,以示恭敬,可两只眼睛不动声色地抬起,偷眼瞧着雍帝是怎样一副面貌。
他瞧见,雍帝身材高大,虽然养尊处优,却无发福之态,一袭猎服在身,看着和他族人竟也有几分相似。传闻雍帝虽为汉人皇帝,身上却有些匈奴血脉,今日看来此言未必为虚。
他又将眉毛抬起几分,视线稍稍向上,瞧见雍帝颌下一部短髯,大体还算乌黑,只间或夹杂着几根白须。狄震在心里暗暗盘算,雍帝今年似乎五十有三,倒是比父汗年轻了整十岁。前者说他老迈无能,倒是有几分冤枉他了。
他向前走了几步,视线再向上移,不料正对上雍帝一双眼睛。他自知被人发现,忙错下眼去,盯着地面。回味着方才所见那双已然半老、却毫无混沌之色的严厉眼睛,心中并无惧意,可不知怎么,隐隐约约升起些不安。
背后响起孟孝良一声轻咳,狄震回过神来,单膝触地,向雍帝行了一礼,“狄震奉父汗之命,愿与陛下歃血订盟,结为兄弟之国,从此夏、雍两国,互不侵犯,永结同好。特献薄礼,以表诚心,单目在此,请陛下过目。”
他大夏毕竟并非雍国的藩属,两国平等相交,况且他父汗威震草原,兵势强盛,他又身为夏国大太子,身份尊崇,举国无二,此行虽为交好,却也不必太卑躬屈膝,因此行礼之后,不待雍帝回应,他便自行站起。身后诸使见他站起,也跟着起身,双手献上礼单,被雍国内侍接过,进呈给雍帝。
“草原之上,无有珍奇异宝,还望陛下宽恕。特献驼衣、貂裘各十件、金络雕鞍二十副、马二十匹,还有玉爪海东青一只。”
他说到最后,特意顿了一顿,果然瞧见雍帝神情一动。海东青乃是草原神鸟,百禽之王,悍勇神骏,极为难觅,堪称国宝。何况玉爪海东青更为王中之王,数年难遇,即便在他大夏汗国,统共也没有几只,雍帝生长在中原,料来更是只闻其名,从未见过其面。
雍帝接过礼单,只扫过一眼便放在案上,开口道:“前些年来,雍、夏两国边境时有龃龉,两国边民皆不胜其扰。兵戈若可稍戢,成睦邻之好,彼此间互通有无,实乃两家之福。葛逻禄汗遣太子前来,又备此厚礼,足见诚意。待修订盟约之后,朕亦有赆仪相赠,另有国书一封,还要烦太子赍去。”
狄震听他长篇大论地说了一堆场面话后,果然接着又道:“太子方才所说海青,不知今日可带来了?”
狄震微微一笑,“今日陛下射猎,岂能无此鸟助兴?海青已在台下,不知是否要着人传上来?”
雍帝颔首,狄震“啪、啪”拍了两下手掌,两个随行的下人便一前一后,架起一根木梁,走上方台。众人瞧过去,只见木梁下面,悬挂着一只三四尺见方的笼子,几乎和众人脚下的方台一般高。笼子里,一只半人高、通体雪白的大隼睁着两只黑圆的眼睛,左右顾盼,尾羽时不时焦躁地抖动一下,灰蓝色的喙上,只喙尖处带点黑色,看着如同刀刃一般,威风凛凛,却别有一番雍容。
“果真是神鸟。”狄震听见有人如此感叹,心中更觉得意,打开笼子,将海东青取出。
“此鸟捕获之后,要熬上多日,去其傲气、野气,熬成之后,能将它架在身上。”狄震一面说,一面对众人展示,“若是放出猎物,一扬手臂,此鸟得令,便即振翅而去,动如雷霆。飞禽、走兽、鱼虾,皆能捕来。陛下可要一试?”
“好,放出些兔子,就试他一试。”雍帝果然答应。
侍卫接令,打开一只笼子,将里面事先打来、原本供王公贵族射猎取乐的野兔放出,野兔一经放出,便即撒腿狂奔,只听窸窣几声,不待众人看清,野兔已钻进了野草之中,褐色的毛皮与青黄的草混在一处,瞬息间便已看不真切。
狄震手臂抬起,将海东青往天上一送,那鸟果然扑棱棱张开巨大的羽翅,疾射而出,翅膀一半平伸,一半向后折去,弯成一张弓型。
众人举目而望,但见一道白色的闪电忽然劈下,劈落在一处杂草之中。草里乱蓬蓬一阵响动,那鸟从草中飞起,尖啸一声,又俯冲而下。随后只见得杂草乱抖,羽翅翻飞,尖喙上的一抹锋利的黑色在草间若隐若现。忽然,那鸟振翅而起,尖锐的指甲扎着一只肥兔,飞回方台,将血淋淋的兔子扔在狄震脚下,然后收起翅膀,落回他肩上。
“好!”雍帝当先叫了声好,群臣也纷纷啧啧赞叹。狄震眉头微扬,在海东青背上轻轻抚过,那鸟抖抖羽毛,飞身落在笼子木梁上,微微偏头,拿黑色的眼睛看着他。
“葛逻禄汗送来如此神鸟,朕倒不知以何物相赠了。”雍帝抚须微笑,看来十分满意,“朕已备下薄酒,还请太子入座。今日猎场之上,朕正好要检阅三军,太子既然在侧,何妨同观?”
宫人将狄震引至雍帝一旁坐了。此座虽是副位,却在群臣之上,足见殊遇。狄震撩袍坐下,听雍帝如此说,欣然应道:“陛下这一支劲旅,转战南北,无所不克,赫赫之名,狄震虽在北方,却也早有耳闻,只是惜未得见。今日能一睹贵国军容,实为快事。”
他面带微笑,口中虽如此说,心中却暗道:岂有在猎场检阅三军的道理?无非是想示我以他国兵势之盛罢了。看来结盟之议,我固然是假意没错,他却也未必存了几分真心。两国交往,讲究的是礼尚往来,他既如此,待会儿我也须煞煞他的威风,不然恐怕他以为我大夏无人。
雍帝侧过头去,使了个眼色,旁边一个将军模样的人便举起一面红旗,上下摇动几下,不远处马蹄蹴踏之声便如鼓点般密密响起,郁郁密林中腾起数道浅黄色的烟尘,随后从东西南北四个方位各现出一队人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