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下凉州 (一只大蜗牛)
- 类型:古代架空
- 作者:一只大蜗牛
- 入库:04.09
几个军官见他面色如常,不禁松了口气,柴庄先前喝了太多闷酒,现在已醉倒在桌上,不省人事了,半块肉却还留在嘴里。
之后席上宴饮如常,刘瞻几乎没有吃菜,只是饮酒,到得后来,也已有了七八分的醉意。这时军伎一曲未毕,他怕席间失态,和众人告别之后,便即匆匆离席。他一去之后,乐声便收,只剩下些许人声,细细碎碎听不真切。
张皎和随行侍卫一起候立在车驾旁,见刘瞻一步三晃地出来,犹豫片刻,上前去扶住了他。刘瞻初时以为来人是水生,可是过了一阵,也不闻唠叨,抬眼瞧瞧,才知是张皎,垂下头不知低声嘟囔了句什么,随后似乎想要靠自己走,不料脚下一个趔趄,幸好被张皎扶住,这才没有跌倒。
张皎闻见他身上酒气,心中微感困惑,不解他明知自己身体不好,为什么今日要喝这么多酒,但也没问出口,扶他上了马车,便坐车回了刺史府。
白日里水生先来到此处,虽然知道凉州的官员早让人打扫过,却仍着人里里外外又收拾了一遍。他见刘瞻回来,吃了一惊,怪道:“殿下怎么喝了这么多酒?”
刘瞻不语,低垂着头,似乎似睡非睡、似醒非醒,只有两条腿在旁人搀扶下还勉强动上一动。水生见状,又瞧向张皎,张皎自然也不知,只有对他微微摇了摇头。水生叹了口气,忙招呼人去打热水、煎醒酒汤。
张皎扶着刘瞻躺上床,手刚碰到他靴筒,刘瞻却忽然道:“父皇年过五旬,仍能开三石硬弓。彰弟……太子与我同年,也能弓开两石。我那些年幼的弟弟,只要不是年纪太小,也习骑射,能开一石之弓。”
张皎不懂他话中之意,正疑惑间,便见刘瞻举起两手,放在眼前,虚虚攥成拳头又松开,苦笑一声,“可笑我年过而立,一石之弓,竟然拉它不开。”
张皎不知道他身为皇子,又不需要上战场亲自杀敌,为何忽然计较起膂力大小。但听他话中隐隐有自伤之意,不禁想要安慰一二,张了张口,却不知说些什么,只得替他脱了靴子,原地站了片刻,便打算离开。
不料刘瞻从后面唤道:“阿皎。”
张皎回头,见刘瞻一只手搭在额头上,转脸正瞧着自己,应道:“是。”
“明春要开战,现在正好招募乡勇,我着人替你安排了身份,填了、填了名字,明日你便去军中报道。先从士卒做起,以免……以免引人生疑,不必嫌官小,以后再慢慢往上升便是,机会总多得很。”
他因着醉酒,说话有几分吃力,张皎见他考虑周详,心中感激,“多谢殿下。”
刘瞻摇一摇头,“你有如此天资,不要自己糟蹋自己。”
他看着张皎的眼睛,灯烛昏黄的光映在里面,除此之外,里面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那日在大雨中的小巷里,他捡来的这只丧家之犬,如今已痊愈了么?
阿皎,阿皎……他在心中默念,金银、功业、权势,还有容身之处,所有你追求的、不追求的东西,我都可以给你,因为我们是一样的。
可是……可是我这只丧家之犬,又有谁来给我一个容身之地呢?
张皎也低头瞧着刘瞻的眼睛,忽然,如同那一夜的琴弦轻轻拨动一下,他心中某一处涌起一阵熟悉的悸动,低声唤道:“殿下……”
“热水烧好了!”水生拿后背顶开了门,将打满了热水的木盆放在床边,“殿下洗洗脚再睡。”
第十五章
如刘瞻所说,已经上下打点妥当,张皎一路没受什么盘问便即入伍,成为了雍军中一个寻常士卒。
可他身形挺拔,立在那里,好像地里插了一杆长矛,怎么看去,怎么都不寻常。况且一火之中的其余九人,名字要么叫吴大眼、要么叫赵小江,只有他名唤张皎,这一个“皎”字,就难倒了旁人,十人之中,只有他自己会写。
除他之外,所有人夜里都住在一处,只有他每天晚上从不宿在营中,长官却不来盘问。众人见他举止神秘,暗地里没少猜测他的身份,有人说他是罪臣之子被发配到这里,有人说他是哪个将门虎子来体察下情,还有人说他是被家人送进军营磨磨性子的纨绔子弟,种种说法不一而足。
张皎全然不知,只知道其他人对他隐隐有些疏离,不愿同他交往。他也不知如何和人熟络起来,每日训练之后,旁人坐成一堆,他自己只有独身一个。幸好他全不在意,休息时只自己一动不动地坐着,其余几个火伴见了,不由得互相暗使眼色,却也一连数日无人上前搭话。
刘瞻虽让他参军,却同他约定每天夜里都要回刺史府中,说是要他照料小玉和青骢马。其实凉州城中也可募到鹰侍,至于照料马匹,水生便可代劳,实在不需要他每天回府。张皎虽有几分不解,但也并不违逆,每天练习结束后便回刺史府去。
这天下午,营中五火合成一队,由队长教授棍法。棍子虽然不是兵刃,但好歹也算武器,使得好了也能杀人。这伙新兵年纪不大,正是好动的时候,看了一阵,兴奋异常,纷纷模仿着队长刚才的招式,伸着两条胳膊扭来扭去。
队长演练完毕,便点人照做,视线转过一圈,见一队人中就属赵小江扭得最起劲,便道:“赵小江,别在底下装模作样的,上前面来练练,让大伙瞧瞧你学没学明白。”
赵小江见自己被点到名字,扭扭捏捏地出列,从队长手里接过棍子,两手提着,鼓了一口气。队长见他起手的姿势不错,暗自点点头,可随即便见他这口气忽地一泄,转头不好意思地对自己笑道:“队长,后面俺忘了……”
人群中哄地一笑,赵小江的火长吴大眼脸上挂不住,出列道:“队长,让我试试。”说着,从赵小江手里拿过棍子,给他推到一边,呼呼地舞起棍来。
他舞得声响甚大,下面众人纷纷叫好,队长怒道:“好什么好?乱舞一气,我刚才是这么教的吗?”
吴大眼悻悻地收了棍,抬手挠了挠脑袋。赵小江见他自告奋勇,还一把给自己推到一边,以为他当真全学会了,没想到和自己一样,见状不禁嘿嘿嘿地笑出了声。
队长看了一圈,见到张皎,顿了顿道:“你,出列。”
张皎应道:“是。”说着走上前来。
队长不知他底细,但看他走路时肩不斜、胯不摆,一路走过来肚脐眼恨不能连出一根直线,便问:“刚才我教的棍法,你学会了吗?”
张皎点点头。
“棍子给他。”队长朝吴大眼抬了抬下巴。吴大眼把棍子递到张皎手里,又打量他两眼,才迈着方步退回队伍。赵小江跟在他后面,还没止住笑,被他瞪了一眼,连忙往回憋,却憋不太住,抬起两手捂住了嘴。
张皎拿过棍子,也不见摆起手式,但见他一劈、一刺、一扫,一根木棍好像钢铁似的,打在地上劈啪作响,劈在空里嗤嗤有声。随后忽地放柔了力道,手肘微收,一缠、一转、虚空里又是一点,那根木棍便好像抽去了铁芯,柔如丝、软如棉,半点声响也无。最后,他两手一翻,收了棍子,平伸过去,递给队长。
队长张大了嘴,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嗯、好……好!都学会了吗?”
全队人鸦雀无声,过了半晌,人群中才忽然炸出声响,赵小江声音最高,从人群当中杀出重围冲出来,“俺的娘嘞!这还是棍子吗?”
“好俊的棍法!”背后忽然传来一道人声,张皎认得这声音,微微抿起了嘴,站着没动。可那人却走上前来,对他道:“叫什么名字?”
来人正是秦恭之子,秦桐。
张皎低着头,“张皎。”
“张、皎……”秦桐念叨着,让人传来名册,翻了一阵,找到他那一页,微微吃了一惊:原来是晋王府的下人。这人不在晋王身边,跑到军营里做什么?晋王府何时有了这一号人,他怎么从未听说过?
秦桐放下名册,上下打量一番,暗自点头,“瞧你相貌不凡,怎么会是寻常卫士?我今日得空,考校你一下,你敢不敢应战?”
张皎仍低着头,“小人武艺粗疏,不敢应战。”
他想也不想便即拒绝,可是平日里与人说话太少,一句话中只半句还算得体。秦桐全不在意,让人取来两根棍子,扔给他一根,“我两根眉毛下面长的东西又不是摆设,粗不粗疏,难道瞧不出来?接着!”
张皎站着没动,那根棍子打在他身上,便即“当啷”一声落地。秦桐微微变了面色,队长见状,忙三两步跑上前去,从张皎脚下捡起棍子,用力塞进他手里,对秦桐赔笑道:“都尉别理他,他吓傻了,动都不会动了。”
他说完拍拍张皎,“愣着干什么?赢了输了,都尉又不会吃了你。”
军中不论是老兵还是新兵,谁不识得秦桐?队长见张皎落了秦桐这么大的面子,忙冲他连打颜色。张皎在心里叹一口气,接过了棍子。
秦桐笑道:“这就对了。来,我先让你三招,进招罢。”
张皎先前刺杀他父亲秦恭未成,虽未让他瞧见自己面容,可也实在不知该如何面对此人。刘瞻安排之时,原也想到了此处,特意避开,没将他安排在秦桐军中。可今日秦桐不知为何来此,两人竟在军中打了照面,张皎心中有几分对他不起,暗道:一会儿我输给他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