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师父。”
一个方脸和尚走了过来,“印容,跟我来吧。”
明桥看了他一眼,默默的跟着他离开了。
可是没过几日,福慧就跟东林方丈诉苦了:
“师父,徒儿带不了他,他的性情实在古怪。徒儿给他经书,让他学习,他却整日的趴在桌上睡觉,无论徒儿怎么说,他也不改,其他弟子想找他玩,他却一脸冷冰冰的看着别人,甚至口出秽言叫别人滚,现在大伙都不愿意搭理他了,而且其他的弟子跟我说,印容晚上睡觉总是抓床板,咯吱咯吱的,吵得其他人睡不着,他们都不愿意跟印容睡一个屋子了。”
第二日,东林方丈去了大殿。
其他弟子都在诵读经书,唯独印容靠在柱子上睡觉。
东林方丈的视线移到了印容的手上,那双手很漂亮,纤瘦修长,可是指甲却触目惊心,他几乎没有一片完好的指甲。
“印容。”东林方丈走到他跟前喊了一声。
印容睁开了眼睛。
东林方丈不知该怎么形容印容的眼神,一个十岁孩子的眼神不应该是那个样子。
“印容,你跟我来。”
印容跟着东林方丈去了他的禅院。
一炉香、两杯茶。
“印容,大家都在诵经,你为何不诵?”东林方丈问道。
印容望着那杯绿茶,不说话。
“印容?”
没有任何回应,东林方丈叹息一声,“白施主离开之前,老衲答应过她,会庇护你周全直到你成年,你成年之后可以自行决定去留,无论是她亦或是老衲,都不会逼你做任何你不愿意做的事情。老衲知道你的身世,也知道你身上遭遇的事情,印容,那些都不是你的错,你不要时时刻刻记在心中,心不动则人不妄动,不动则不伤;如心动则人妄动,则伤其身痛其骨。忘记从前,重新开始。”
印容还是不动,甚至连丝表情也没有。
东林方丈觉得有些不对劲,伸手在他面前挥了挥,印容眼眸一闪,慢慢抬起了眸。
“印容,刚才我跟你说的话,你听到了吗?”
印容的眼珠动了动,有丝茫然。
东林方丈微微皱起了眉。
他刚才显然没有在听他说话。
东林方丈想了想,从桌上找了一本经书然后递给印容,“这上面的字你能认得吗?”
印容接过经书,翻开看了看,“认得一些。”
东林方丈点点头,“那这几天我教你认字好不好?”
印容看着他,点头。
他在鹿河谷,白千惠教他认的字有限,只为了背诵阿含决,在天南剑派的两年,第一年,张石山还带着他读了些书认了些字,但是后面全然没有再看过书认过字了。
第16章 人生若只如初见1
此后,印容没有再跟其他弟子一样去上早课,每天都会在东林方丈跟前看书习字,晚上则会睡在外间的榻上。
第一天还算好,可是过了两天,东林方丈夜里果然被一阵抓挠声给惊醒了。
他披着衣服走到外间一看,明桥躺在床上大睁着眼睛,他的眼睛没有焦点,眼珠不停颤动,他浑身都在使劲,额头上一层细汗,脚绷得直直的,手在一下又一下抓挠着床板,唇直颤。
“印容?”东林方丈将手覆在了印容的手上,想要阻止他抓挠床板的动作。
“啊啊啊啊!!!!!!!”东林方丈的手触碰印容的一瞬间,印容突然剧烈的大叫起来,整个人蜷在了墙角,整个人无比的愤怒和惊恐。
“印容?你怎么了?”东林方丈震惊的想要靠近,印容立刻抱着头将背部对着东林方丈,然后全身颤抖一声不吭。
“印容,别怕,没有人伤害你。”东林方丈轻轻抚在印容的背上,印容却抖得厉害,东林方丈轻抚了几下,印容忽然一把掀开他的手,双目赤红暴怒道:“别碰我!!!我杀了你!!!”
东林方丈震惊的停下手,慢慢的收了回去。
印容赤红的双目盯着他,然而东林方丈发现他的眼睛还是没有焦点,仿佛迷路在噩梦中,魂魄还未回。
“我杀了你!我要杀了你!我、我……”印容时而凶狠威胁,时而茫然哭泣,最后他将自己藏在被子里抖了一会儿然后不动了。
“师父?发生什么事了?”睡在隔壁的福慧被印容大叫声惊醒连忙跑了过来。
东林方丈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把福慧拉走了。
半个月过去,东林方丈几乎没睡过几个好觉,眼下的乌青也越来越严重。
这日,东明大师来到了他的禅院。
印容如往常一般坐在东林方丈跟前写字。
东明大师走进来看了看,微微一笑,“这孩子还挺认真。”
东林方丈看了东明大师一眼,对印容道:“印容,去院里玩玩吧。”
印容放下笔,对着东林方丈和东明大师行了礼,走出了房间。
看到印容离开,东林方丈叹了口气,请东明大师坐了下来。
东明大师坐在印容刚才坐过的地方,翻看着印容写的字,“师兄找我来,是要跟我说印容那孩子么?”
东林方丈点点头,“那孩子,心里有不小的问题。”接着,东林方丈把这段时间印容的表现跟东明大师描述了一遍。
“白日里还好,安安静静,不言不语,只是经常神游不在状态,有时你跟他说话,他也全然没有听见,仿佛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你也不知那是个什么样的世界,但是到了晚上,他就变得特别激动,好像要用尽全身的力气去抵抗一些什么,他会拼命的抓挠床板,而且是在一种无意识的状态里,抓的双手鲜血淋漓也感觉不到疼痛。那个时候,你不能碰他,你一碰他,他就会惊恐的大喊大叫。”东林方丈说得连连摇头叹息,眉间有些忧虑。
东明大师念了句佛,“那孩子很可怜,需要得到特殊的照顾才行。”
“是啊,可是他这个样子,别人都害怕他,也不愿意接近他,我平日里各种事务又繁忙,也不空悉心陪伴,而且,我这般年纪的老头子,你若让我说说佛理,我还能跟你说上一阵,可你让我带一个孩子,哎,可真是难住我了。我怕他这样跟着我下去,情况不会得到改善。”东林方丈苦恼道。
东明大师想了想,说道:“师兄说的有道理,不管怎么样,他还是是个十岁的孩子,整日跟着师兄,也太沉闷,对他也未必是好。师兄,何不给他安排一个年纪差不多的弟子呢,比他大上几岁,既能陪他玩,也能教导他学业,同龄人沟通起来也顺畅一些,找个人时常开导开导他,说不定他能慢慢好起来。”
东林方丈听了连连点头,“师弟这法子不错,只是,选谁好呢?”
东明大师沉吟道:“如今寺庙里跟印容差不多年纪的弟子倒也有那么几个,但是,以印容的情况,必须找一个各方面都稳妥的人来。”
“各方面都稳妥……”东林方丈想了想,眼睛忽然一亮,他抬眸道:“玄度如何?”
东明大师一听玄度,顿时点头微笑,“我觉得可行,那么,我就替方丈走一趟达摩院将他带来了。”
东明大师走出屋子,看到印容正呆呆坐在一棵五针松下。
“印容,怎么一个人坐在这里?”东明大师走到印容跟前和蔼问道。
印容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我现在去达摩院给你领个小师傅来,以后,你跟着他学习好不好?”
印容眉头蹙起:“不好。”
东明大师愕然:“为何?”
“我不喜欢。”
张石山等人给印容造成的印象非常差,他很抵触所谓的同龄人。东林方丈虽然无趣,但是印容在他跟前至少是安全的,他不需要所谓同龄人的陪伴,他只求能得片刻的安宁,东林方丈那样的得道高僧挺好,安安静静,没有多余举动,也没有坏心思。
白千惠临走时安慰过印容,她告诉他:“明桥,大梵寺享誉武林数百年,几乎从不参与江湖争斗,他们只修身修道,不贪名利,主持方丈是位得道高僧,人品修养,武林敬仰,你可以放心。”
所以在印容心里,东林方丈大概是大梵寺里唯一可以稍微相信一点的人了。
东明大师闻言,微微一笑,“别担心印容,玄度是个非常好的孩子。他是个孤儿,婴孩时就被父母遗弃在大梵寺门口,是方丈收养了他。”
印容听到“遗弃”二字才抬眸看向东明大师。
“他虽然是个孤儿,但是他从小非常聪明,性子乖顺,也非常用功,所有见过他的人都非常喜欢他,他在五岁多的时候已经能博览群书,跟你这么大的时候,佛家经典已经可以倒背如流,很多年纪比他大的师兄甚至是大师在佛法上都不如他,而且,他在武学上也是个天纵奇才,他六岁时得达摩院首座东济大师看中,亲自传授武学,现在他才十四岁,大梵寺绝技都已经叫他学会了八成,东林方丈对他寄予厚望呢,这样的弟子来给你当小师傅你还有什么不满意呢?”
印容重复:“我不喜欢。”
东明大师叹了口气,道:“东林方丈很想亲自指导你,但是他身为主持方丈日常事务繁杂,不能悉心照料你,他选了一个他最为放心的弟子来教你,你要懂得体谅他的用心良苦。在这里,大家都很关心你,也很想帮助你,不要总是这样拒绝别人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