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容坐在墙角,抱着膝,脸色发白,不言不语。
他不喜欢。
他真的很不喜欢一大堆人围着他、讨论他,待会儿他们会不会又要问他的爹娘?他从哪来?他为什么来这里之类的问题?
他忘不了在天南剑派被那些弟子围攻的场面。
他讨厌那么多人!
他讨厌回答问题!!
他讨厌别人打听他的过去!!!
“印容,你怎么了?”玄度看到印容的样子,蹲到他面前问道。
印容猛的抬起头,眼中的厌恶和愤怒一下子溢出。
玄度被印容的目光惊住,还来不及说话,印容已经飞快的跑进了房间然后砰的一下关上了门。
玄度站起来,望着印容的房间,有些不知所措。
上午,东林方丈和东明大师已经对他说了印容的基本情况,他知道印容之前受了很多苦,甚至是虐待,可是他不料,印容的性子这般古怪。
玄度想了想,转身离开了。
第18章 迦南香气1
玄度去饭堂吃了饭,又给印容带了一份。
他轻轻敲了敲印容的房门,没有听到任何声音,“印容,我帮你带了饭。”
玄度推开了门。
印容蹲在墙角,眼睛呆呆望着地面。
“印容,起来,吃饭了。”玄度轻声道。
印容不动。
玄度将食盒放在桌上,然后打开一样一样拿了出来,“印容,来。”
印容闻到饭菜香气,终于抬起头。
玄度在桌旁坐了下来,把碗筷都摆好,“过来,吃饭了。”
印容看了他一眼,终于慢慢走了过来。
他伸出手拿起筷子,开始小口吃饭。
在他伸出手的那一刻,玄度的眼里有了一丝惊讶。
他看到了印容残破的指甲,那些指甲里甚至还有血污,看起来,像是旧伤叠着新伤。
“你是不是不喜欢人多的地方?”玄度试探着问道。
印容默默吃着饭,不吭声。
“那以后,我带饭给你,你在这里等着我,可好?”
印容仍旧不说话,默默吃着饭。
饭后,玄度拿去院中井边清洗,然后擦了擦手进了屋。
“印容,走,我们去书房,我教你认字。”
印容便跟着玄度进了书房。
玄度找出一本简单的经书,开始教印容认字。
玄度靠近印容的时候,印容闻到了一股很好闻的香气,清幽淡雅,吸入肺中还有一股清凉。
玄度教了印容十个字,然后拿出一张纸,一笔一划的教印容书写。
印容听得很认真,书写也很认真,玄度微微一笑,坐在他对面拿出了一卷经书开始翻阅。
一人看书,一人练字,屋中很安静。
玄度看了十几页经书后,看了看窗外将暗的天色,然后看向印容,印容还在认真的写字,心无旁骛。“印容,可以了,今天先到这吧,天色不早了,我们要洗漱歇下了。”
印容于是搁了笔。
玄度看了看他写的字,微笑道:“写得真不错,明天继续吧。”说完,他将毛笔浸入旁边的装着清水的笔筒里清洗起来。
收拾好书房,玄度带着印容去了后面净房。
“那里面有恭桶,方便到这里来,每天早上会有杂役弟子过来集中清理。”玄度指着旁边道,说完,他带着玄度进了一间堆放着柴火的小房间,房间里有个灶台,上面有一只铁锅。
玄度从旁边的水缸里舀了几勺水放进锅里,然后拿过旁边的火折子,开始生火。
“热水我都是自己烧,如今天气热了,也不需要太多热水,我可以洗冷水,但是我怕你受不住,所以烧点热水给你用吧。”
印容站在旁边静静看着。
水烧上了,玄度盖上锅盖,看着印容道:“我们寺里弟子都是寅时起,亥时歇,早上起来后要先去大殿做半个时辰早课,然后吃早饭,接着我就要去达摩院跟着东济师父练武,五日一歇,下午一般就没有什么事了,除非师父另有交代或者院里有大师讲道,平常我就待在自己院中读书或者做些自己的事。明日起,你跟我一同起来上早课,吃过早饭后,你就在院中练字读书,下午回来我再教你新的字,或者教你练武,好不好?”
第二日,天还蒙蒙亮的时候,玄度就去了印容的房间,令他奇怪的是,印容竟然已经醒了。
他披散着头发,抱着膝盖坐在床角,目光有些呆滞。
“印容?你怎么起来这么早?”玄度问道。
印容的视线这才聚了焦,他看了玄度一眼,下了床。
玄度带着印容去了大殿做早课,可是念经声一响起,印容就开始打瞌睡了。
刚开始他坐在蒲团上栽楞栽楞的,过了一会儿,连身子也坐不直了,直接歪到了玄度身上。
玄度扶着他,轻声唤了几下,印容惊醒,连忙坐直,可是没一会儿,他又开始打瞌睡了。
一连几日都这样,玄度有些奇怪,可是他问他,他也不说话。
这天夜里,玄度吹灭了烛火刚要就寝,忽然想起了隔壁的印容。
印容不知怎么回事,眼下乌青很重,指甲总是无端破损流血,
他想了想,起床去了隔壁。
昏暗的房间里只有窗外的月光,幸好玄度武功好目力佳,倒也不妨碍。
他看到印容一动不动的躺在床上,似乎是睡着了,玄度刚要离开,忽然停住,他慢慢转头,仔细看向印容的脸,他发现,印容一直睁着眼睛,根本没有睡着。
玄度走了过去,正要说话,发现印容有些不对劲起来。
他的全身都在发颤,手抓着身下的凉席,连脚跟都在摩擦。
“印容?你怎么了?”玄度诧异道,伸手去摸他的手。
玄度碰触到印容的一瞬间,印容整个人忽然弹了起来,眼里含着浓烈的杀意一掌朝玄度打了过来,玄度反应敏捷,侧身躲避的一瞬间出手扭住了印容的胳膊,“印容!是我!”
印容喉咙里发出沉闷怒吼,犹如一只没有灵智的野兽一样奋力挣扎,双手在草席上胡乱猛抓。
玄度忽然一下子抱住了他,箍住了他的肩膀,让他的手不能动弹,“印容,印容?”
玄度一直唤着他,好一会儿,印容才渐渐消停下来,他喘着气,发出哭音,靠在了玄度的肩头。
玄度轻抚着他的背,忽然开口轻念道:“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
玄度念到第五遍时,发现印容呼吸变得绵长起来,他轻轻扶过印容,将他放到了床上。
印容脸上尤有泪痕,眉间微蹙。
玄度用袖子轻轻擦干他的泪痕,又擦了擦他出汗的额头,然后盘腿坐在他的床上开始轻诵佛经。
第二天,窗外露出微光的时候,印容醒了过来,他一睁开眼睛就愣住了。
玄度盘着腿坐在他床脚。
他闭着眼睛,两拇指轻微抵触于脐下,一动不动,若不是胸腹还能微微起伏,简直像一尊玉雕的佛像。
印容坐了起来,他看了看自己的手指甲,发现竟然没有出血。
“你醒了?”玄度忽然开口道,他扭头看向印容,在微凉晨曦中对印容笑了一下,“走吧,去上早课吧。”
印容看着他,嘴动了动,然而还是什么都没说,跟随玄度洗漱后出了院子。
这日的早课,印容终于没有再打瞌睡。
早课结束后,印容就回了院子,不一会儿,玄度就带了早饭回来给他,然后又离开院子去了达摩院。印容吃过早饭后,关上房门,开始在房间里练阿含决。
白千惠救他出来那晚,在破庙里解除了薛涛给他下的禁制,从前几日开始,印容恢复了阿含决的修炼。
两个时辰后,印容听到了玄度回来的脚步声,他打开房门,去到小厅里,拿起一本经书看起来。
玄度带回了午饭。
吃过饭后,玄度要午休,印容于是去了书房写字。
“你中午为何不休息一下呢,睡一会儿吧。”玄度建议道。
印容拿着毛笔练字,闻言摇摇头。
他没有睡午觉的习惯,也睡不着。
“那好吧。”玄度也不强求,自己回了房间榻上躺了下来。
约莫半个时辰,玄度就起来了。
他去了后面灶房烧水,然后泡了一壶茶拿了进来。
他打开了桌上摆放着的一只釉色青润的莲花香炉。莲花香炉花瓣达五层之多,错落有致,玄度又拉开抽屉,拿出了一个木盒,他用一只细长的小铁勺舀了两勺褐色粉末倒进了莲花香炉里,然后点燃了香炉。
不一会儿,轻烟袅袅而出,混着花香、果香、草木香等淡雅的香气萦绕在鼻尖。
印容停下笔,看着香炉。
原来,玄度身上好闻的香气便是这样的由来。
玄度发现印容的视线,微笑道:“这是迦南香,可以静心宁神。”
印容闻了闻,又开始提笔写字。
昨日教的字,印容准确无误的写了出来。
玄度看了很高兴,“写得很不错。”
印容没有说话,表情也没什么太大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