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弟子一口气喊完,吓得直喘气。
明桥一听,顿时朝外走去,经过张石山的时候,他忽然顿住脚步,扭头看向他。
张石山还来不及站起来,明桥已经隔空一掌击了过来,张石山耳里只听得砰的一声,一阵血雾在眼前爆开,接着,一阵剧痛从左肩传来,前方弟子顿时捂住嘴发出一声惊叫,张石山有些茫然的看向自己的左肩,发现整只左臂已经不见。
明桥击完一掌眨眼间人影就不见了,速度快得如同鬼魅。
张石山面无人色的倒了下去。
几个弟子跑过去扶他,还有几个跑进了屋里。
屋里的景象让几个弟子惊骇欲绝:
徐铭像根面条一样瘫软昏倒在地,身上倒是没有一点血迹,但是他的四肢及其怪异,两条胳膊扭转了不知多少个角度,一条腿的膝盖搭在脸部,脚掌却搁在肚子上。
徐铭被明桥生生捏断了四肢——一寸一寸。
明桥一阵风似的刮出几里,忽然停了下来。
他一路走来都没有听到江湖上有任何消息,如果白泠和玄天剑派的楚云兮真的被罗昙抓到了,罗昙一定会大张旗鼓到处宣扬引他前去,玄天剑派也不可能按兵不动,现在一点儿消息都没有,说明白泠那丫头已经跑掉了吧。明桥想到这,身上渐渐放松下来。
明桥慢慢晃到了前面的祁丘镇,他在一家酒肆里点了一坛酒和两个小菜,在窗边坐了下来。
吃完后,明桥摸了摸腰间,发现一个铜板也没有了。唔,前不久卖画得的一点钱已经花光了。
明桥咂咂嘴,站起来往外走。
“诶诶!客官,您还没给钱呐!”店小二顿时追了上来。
“没钱。等我有钱了,就来给你。”
店小二嘿了一声,擦桌子布巾往肩膀一甩,将明桥从上到下打量了一眼,“没钱?光天化日的,您这是想白吃白喝了?还说得这么理直气壮?”
明桥拍了拍身上,“没骗你,确实没钱了。”
店小二急了,上去拉他:“没钱?走!跟我去官府!”
店小二看这红衣男子长得窈窕清瘦,不料却像拉了一堵墙似的纹丝不动。
正在拉扯间,一个娇脆的女声传来:“放开他!我付钱!”
两人回头一看,一个白衣女孩背着一个长匣走进店来。
“阿泠!”
山脚下,马在一旁吃着草,白泠和明桥坐在一棵大树下。
斑驳的阳光照射在两人脸上,白泠闭着眼眸微笑道:“我感觉像是回到了我们小时候,以前我们也经常这样坐在大树下。”
“是啊,我总算还有过那么几年好过的时光……”明桥伸出手,树叶缝隙中倾洒下来的阳光从指缝中漏出,照得青葱一般的手指有些透明,连脉络都清晰可见。
白泠睁开眼睛,顿时一愣,捉住明桥的手,“明哥哥,你的手指甲——”
话还没说完,明桥就把手抽了回去,掩进了袖中,“没事。”
他看了看白泠身旁放着的长匣,“这是你娘的琴?”
“嗯。”
明桥看着她,“你为何不告诉我你要去天南剑派?为何不告诉我你砍了张石山的手?”
白泠微微一笑,“你不想我担心你,我也不想你担心我呀。再说了,我也不全是为了你。”
“楚云兮呢?”
“他回玄天剑派啦。”
“你现在暂时不是陈知玄的对手,不要轻举妄动。”
“放心吧明哥哥,我会保重自己的,我可是女魔头白千惠的徒弟。”白泠笑着站了起来,她背上琴匣道:“明哥哥,我们各自保重,希望我们能尽快完成各自的使命,到时候再见面,我们喝它个几天几夜!”
“好,你此去小心。”明桥叹了口气,伸手摸了摸白泠和头。
“你也是,阿含教的未来教主。”
白泠上了马,阳光下,少女笑靥如花,她在怀里摸了摸,忽然丢给明桥一个沉甸甸的钱袋子,抽了一记马鞭,冲向绿野。
明桥接住钱袋子,唇边出现一抹微笑,他抬头看了看天边,白云随风舒卷,摇曳飘散晴空,远处那个几乎快要看不见的白色身影让明桥又想起了那个目光坚韧的女人。
“我可是女魔头白千惠的徒弟。”
明桥唇边笑着,眼里却渗出了泪。
十二姻缘无妙果,三千琴丝起秋毫。
当年,白千惠以不到双十的年纪成为阿含教唯一的女护法,凭借一把月魔琴名震江湖,原本她可以美酒爱郎、潇洒肆意一生,但是她为了阿含教、为了两个苦命的孩子在大好的年纪守在谷口,浊酒桑麻,清风残阳,孤独一生。
明桥那晚才知道,白千惠一直承受的是什么,她要照顾两个孩子和一位没有功夫日渐失去神智的妹妹,还要抵御罗昙的搜捕。原来活在鹿河谷里的每一个人,都没法活得太容易。一个为了女儿,一个为了大义,苟延残喘,熬到油尽灯枯,去世之时,两人都没有活过四十。耗尽自己,把生的希望洒给他们,让他们能在风和日丽的午后坐在树下看繁花似锦,看绿野安宁。
第14章 因何有妄
明桥永远也忘不了那一夜:
白千惠背着他夜奔百余里。山间破庙,中间的佛像破损脏污,两旁手执金刚杵守护佛像的天神,金刚怒目,威猛可怕。
白千惠点燃破庙里的残烛,一把将明桥拉到了跟前,“小桥,薛涛是不是封了你的穴道?”
明桥一把抱住白千惠痛哭起来。
“好孩子,别怕,白姨在这,告诉白姨,发生了什么事?”
明桥抱着白千惠,一边痛哭流涕一边将这两年内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告诉了她。
白千惠静静地听着,面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只是脸有些苍白。
“白姨,带我回鹿河谷吧,我一定不会再让你生气了!”明桥抬起头哀求道。
白千惠的胸口开始起伏,眼中明灭晃动,忽然,她的身子往后踉跄了一下,一大口血毫无预兆的喷了出来。
“白姨!白姨你怎么了?!”明桥大吃一惊,连忙扶着几乎站不稳的白千惠坐了下去。
“明桥,是我对不住你,我没有想到……”白千惠胸口剧烈起伏,一口鲜血又溢了出来,她苍白着脸拉过明桥,往日刚毅无比的眼里一片泪光:“明桥,对不起,是我无能……”
“白姨,你怎么了?你受伤了吗?”明桥着急道。
“两年前送你走后,没过几日罗昙就找上门来,他看到谷里只有晚照和阿泠,逼问我你的下落,我和他动了手,被他打伤。此后,他一直派人盯着鹿河谷,盯着我的行踪,我在谷中待了整整十八个月,然后出了谷,在附近找到罗昙,以报仇为由又跟他动了手,那次我受伤后,他才终于相信我可能确实不知你的行踪,于是才渐渐放松了对鹿河谷的盯梢,我不敢轻举妄动,在谷里又待了半年,直到确定罗昙撤走了所有眼线才过来寻你。”白千惠摸了摸明桥的脸,第一次在明桥面前落下泪来,“明桥,你受苦了。”
明桥哭着抱住了白千惠,“我知道白姨不会不管我的,我一直都知道,我一直都等着你来救我。”
白千惠抱着明桥瘦弱的身子,一行泪流了下来。
“白姨,那现在怎么办?我还能跟你回鹿河谷吗?”明桥问道。
白千惠抱着他半响没有说话,最后才艰难道:“明桥,罗昙这个人心机深沉,疑心深重,他一日没有找到你,便一日不会罢手,他只是暂时放松了对我的盯梢,不知什么时候又会卷土重来,我为了找一个来见你的机会,跟他交手两次已是受了重伤,如今,晚照的毒越来越严重,十件事已有五件不记得,阿泠才只有七岁,明桥……白姨如今无法护你周全,你不能再回鹿河谷,为今之计,我只能带你上大梵寺求一线生机了。”
电闪雷鸣,大雨倾盆,天暗得如同黑夜一般,只有肆虐而过的闪电才能照出大梵寺的沧桑牌匾。
白千惠跪在台阶前,一动不动,任凭暴雨冲刷。
“白姨,我们走吧!”明桥在旁边哭喊着。
暴雨如瀑,仿佛老天流不尽的眼泪。
白千惠微微垂着头,睫毛都未曾抖动一下。
也不知过了多久,嘎吱一声,大梵寺的门终于打开了。
白千惠眼睫一颤,终于抬起头。
“阿弥陀佛,白施主,你已经在这跪了一天了,你这又是何苦呢。”一个披着袈裟的老和尚叹息道。
他的身后有一个弟子帮他撑着伞,旁边还站着一位撑伞的大师,摇着头看着她。
白千惠磕了一个头,“东林大师,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求您救这可怜孩子一命吧。”
“白施主,老衲已经跟你说过了,大梵寺是佛门清修之地,不是江湖仇怨的避难所,我们大梵寺数百年来,从不参与江湖之事,绝不会为你破例,天雨虽宽不润无根之草,佛法虽广不度无缘之人。”
白千惠轻笑了一下,“无缘之人?金木相摩,故有火光,火光上腾,故有水降,火光常起,江河常注,林木遇烧成土,又抽为草木,是以因缘万物为续。敢问东林大师,一切众生因何有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