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外头传得沸沸扬扬,楚王有二心,要当摄政王。
不知有多少人因此联想到大皇子的死——大皇子年十五,深受陛下器重,虽还未被册封为太子,但已开始参与议事,是个极有想法且不易被摆布之人。
赫连与寒若是起了挟天子以令诸侯的心,大皇子的存在就是最大的阻碍。
若他为了一己私欲,起了杀心,在宫中杀人……也不是做不到的事。
三年前,他就是这么一步一步帮助陛下登上皇位的,不是吗?
赵泉面色发白,连声称是,继而又感激起来:“世子妃总想着小的,真叫小的……”
“你替我挨过打,”所欢浅笑,“我记得。”
赵泉的鼻子猛地一酸,垂在身侧的手攥成了拳:“世子妃……”
“嘘。”所欢推开卧房的门,“世子还睡着呢。”
然而,出乎他的预料,赫连青竟醒了,还换上了一身素服,满面凝重地歪在榻前。
大皇子薨逝,他这个常年瘫痪在榻的世子也得入宫祭拜,此时正被几个婆子扶住,一点一点往卧房前挪。
所欢连忙走过去,替了一个婆子:“世子小心些。”
赫连青眼前微微一亮,目光自他发尾的白绢落下,又粘在他如月般皎洁的面庞上,喉咙发紧,哑着嗓子道:“你……回来了?”
所欢去道观清修之事,他是昏睡醒了才知道的。
那时,所欢早已离开了楚王府,走得连影都没有了。
赫连青想命人去追,可所欢打着清修祈福的旗号,去的,还是嫁进王府前所在的玉清观,他压根没有站得住脚的理由将人叫回 来。
况且,赫连青不敢。
他心悦所欢,生怕做的事让所欢不喜,便硬忍着,躺在榻上数着时辰,盼所欢回 来。
谁承想,所欢没给他盼来,大皇子倒是先一命呜呼了。
赫连青在榻上躺了十六年,不懂楚王府与宫里的弯弯绕绕,只觉得骇人:“好端端的,咳咳,大皇子在宫里,怎么就……咳咳……”
“世子小心些,别呛了风。”所欢放慢脚步,用眼神示意赵泉倒了水来,亲手端着,喂到赫连青的嘴边,“宫里的事,自是要到宫里去,才晓得。”
赫连青就着他的手喝了水,说起话来,不那么喘了:“祖母先前还常入宫去瞧那大皇子,说是极有见识的一个人,定能承了大统,如今……也不知祖母她老人家得了消息,会有多伤心。”
赫连青面露忧色,所欢眼里却闪过一道暗芒。
他扶着赫连青出了院子,自有手脚麻利的婆子接替他,继续将赫连青往小轿上抬,然后稳稳地抬出楚王府。
所欢揣着手,目送小轿远去,视线慢悠悠地在下人们身上滑过,最后还是停在了赵泉身上。
“去知会老太妃一声。”他用帕子按了按眼角,擦去不存在的泪,伤感道,“虽说……能瞒一时是一时,但满院的白绫都挂上了,还怎么瞒?再说了,万一老太妃不晓得轻重,说错了话,得罪了圣上,咱们楚王府……”
赵泉听得头皮发麻,哪里还敢怠慢?他不等所欢说完,匆匆应了是,转身,头也不回地往老太妃的清荷园跑。
所欢听着那急速远去的脚步声,唇角含了一丝冷笑。
管那老太妃是真心喜欢大皇子,还是装模作样,只要她不顺心,他就高兴。
第29章
*
所欢来到王府前,马车已经备好了。
服侍在世子身旁的婆子见他来,快步上前:“世子妃,世子体虚,已经在马车上歇下了。”
所欢拿帕子捂着嘴,低低地咳嗽了几声:“知道了,照顾好世子,我等等老太妃。”
他的目光在赫连青所乘坐的马车上停留片刻,毫无波澜地滑开。
真是的,他的身子骨也不好,尚且能站在冷风里等老太妃呢,世子还当真是娇弱!
只是,所欢没想到,自个儿在楚王府前站了小半个钟头,都没等到老太妃。他心里的那点怨气很快就变成了疑惑。
虽说,老太妃瞧不上他,喜欢拿他立规矩,但事关大皇子,老太妃不至于糊涂到故意耽误时辰,牵连整个楚王府的地步。
就在所欢打算遣赵泉去瞧瞧时,老太妃身边的崔妈妈满面愁容地跑了过来:“世子妃,世子妃!”
赵泉上前一步,扶住崔妈妈的手:“哎哟,崔妈妈,你怎么喘成这样?”
“我……哎呀,别说我了!”崔妈妈一把将赵泉推开,“世子妃,老太妃晕过去了!”
“什么?”所欢来不及高兴,先是微张了嘴,将冰凉的手猛地按在崔妈妈的手背上,“老太妃怎么会晕过去呢?你快和我细说说。”
崔妈妈被他的手冻得一个激灵,人不哆嗦了,脑子也不乱了,她咽了咽唾沫,费力地解释起来:“世子妃,您也知道,老太妃被禁足,心里有怨气,但说到底,总归就是那么个事儿……她年纪大了,也去不了远的地方,就算不在清荷园,平日里也是不常出府的。”
所欢暗暗点头。
崔妈妈是在告诉他,老太妃的晕与禁足无关。
“……前院的人来通报大皇子的死讯时,老太妃正在用药膳。”崔妈妈平了平气,继续说,“老太妃本来还好好的,一听大皇子没了,立时就呛住了,连气都喘不上来!奴婢以前跟着医师学过两手,壮着胆子替老太妃拍了背,老太妃勉强算是缓过来了……只是一时间,当真是起不来身,奴婢出来前,府里的太医刚去诊脉呢!”
“如此,老太妃是进不得宫了。”所欢揪着帕子,喃喃自语,“老太妃怎么会晕过去呢?”
崔妈妈迟疑道:“许是悲伤过度。”
“悲伤过度?”所欢眉心微蹙,并不认同崔妈妈的观点。
老太妃至多算大皇子的长辈,再如何悲伤,也不至于听闻大皇子殒命的噩耗,就当场晕过去。
若说其中没有蹊跷,所欢是断然不信的,但如今,他没时间深究了。
“也罢,时辰不早了,我们先进宫。”眼瞧着王府前人心浮动,所欢当机立断,扶着赵泉的手往马车边走。
只是,到了马车前,又出了问题。
原是赫连青身子虚弱,上了马车就陷入了昏迷,几个婆子为了照顾他,将马车挤得满满当当,所欢是想上都上不去。至于老太妃的马车……他才不去呢!
谁知道老太妃清醒了,会不会追究?
若是追究,最后寻的,还是他的麻烦!
“罢了。”所欢阴沉着脸,想要赵泉将先前的小轿抬出来。
那轿子小归小,至少还能坐人,虽说免不了被外人笑话,说他这个世子妃上不得台面,比妾室都不如,连辆马车都没有,但总好过耽误了时辰,被宫中问责来得强。
谁承想,他话还未说出口,秦毅先从王府里跑了出来。
“世子妃,且等等。”秦毅板着一张脸,示意门前的家丁让路,“您坐王爷的马车便是。”
所欢捏着帕子的手一紧:“这是……父王的意思?”
秦毅点头称是。
他紧绷的心弦一下子松弛下来,用手按了按面上被风吹起的面纱,巧笑嫣兮:“多亏了父王,要不然啊,我都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呢。”
他不是没想过找赫连与寒,只是,扶着世子出院子时,先前去禀告的侍女就回来了,说大皇子身死的消息一传出来,楚王便入宫去了。
所欢扶着赵泉的手,志得意满地等来了赫连与寒的马车。
楚王的马车自是比赫连青的好,也比老太妃的强。他踩着软垫,拎着衣摆,微扬着下巴,钻进去之前,特意瞥了赫连青的马车一眼,心里别提有多畅快了。
果然是个没什么用的……
“啊……唔!”所欢念头刚起,就被揽着细腰箍进了滚烫的胸膛,连臀肉都狠狠地撞上了一根热滚滚的硬物。
他立时僵住。
车厢里……竟然有人!
他心里的雀跃荡然无存,惊恐得浑身都哆嗦起来,直到扭过头,对上含着薄薄笑意的鹰目,悬着的心才重重地落下。
“父——”
“世子妃?”候在马车边的赵泉听见了所欢的惊呼,狐疑地停下脚步,“可是有什么吩咐?”
所欢揪着帕子,缓过神,嗔怪地瞪了赫连与寒一眼,继而清了清喉咙:“无妨,你在外面候着吧。”
言罢,抬起手,对着赫连与寒揽在自己腰间的胳膊,不轻不重地掐了一下。
“猫儿都不要了?”赫连与寒唇角微掀,将他抱在怀里,示意他瞧团在一团毛毯里睡得正香的虎崽子,“它找你呢。”
所欢低呼一声:“父王,我去宫里祭拜大皇子,怎么能带着招财?”
“招财?”赫连与寒见他俯身去抱虎崽子,掐在他细腰上的手不由用力,又将人拽回来,“你给它取的名字?”
“嗯。”所欢抱着“狸奴”,心满意足,“父王,你怎么在马车里呀?”
先前,侍女明明禀报,说赫连与寒一听说大皇子的死讯,就进宫了。
“回来接你。”
“嗯?”他并不当真,只笑吟吟地垂下眼帘,露出半截玉般莹润的后颈,“还是父王疼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