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毅见怪不怪,垂眸道:“属下以为,此时与贺大人见面,实属不妥。”
七月十五临近,朝野上下一触即发,若是此时楚王与贺清风的谋划破败,当今陛下绝对不会坐以待毙。
秦毅的担忧不无道理,赫连与寒闻言也并不生气,而是轻笑一声,摇头道:“我那皇兄这几日的确跟只热锅上的蚂蚁一般,连正眼都不敢看我,许是又想起了三年前的事吧?”
“这三年,殿下隐忍不发,着实让很多人忘了当今陛下的皇位是如何来的。”秦毅附和着说,“如今这般,让他们多想想也好。”
“那既然本王见不见贺清风,他们都觉得本王在谋划些什么,为何还要避讳?”赫连与寒丝毫不掩饰语气里的不屑,撩起衣袍坐下,“朝中鼠辈甚繁,也只有这几日能在本王面前蹦跶了。”
他言罢,雷声中隐隐多出了纷乱的马蹄声。
秦毅面上一喜,当是贺清风到了,赫连与寒却豁然起身。
贺清风为人谨慎,不可能如此大张旗鼓地赶来赴约,而此刻的盛京城里,知晓他在何处,又能寻来的,怕是只有王府里的人了。
果不其然,秦毅刚转身欲下楼相迎,被暗卫带来的赵泉就带着哭腔冲上了楼:“王爷!”
小厮“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大夏天里出了满身冷汗,连脸也是惨白的。
“王爷,世子妃不好了!”
——哗啦!
赫连与寒面前的桌案随着他的起身,猛地翻到在地。
“怎么就不好了?!”
赵泉被楚王语气里锐利的杀意吓得愣住,被秦毅焦急地提醒,才后知后觉地继续哭嚎:“回王爷的话,是云柳!云……云家的二小姐将我们世子妃从台阶上……推……推下去了!”
他并未像瑞雪一般,一直陪侍在所欢身侧,但也从侍女们的口中听明白了事情的经过,此刻嘴皮子越说,越是利索:“雨天路滑,世子妃不过是问候了皇后娘娘几句,云家的二小姐便……便恼羞成怒,当着满王府人的面,推了世子妃!”
且不说赫连与寒听了赵泉的话,心里掀起了多少惊涛骇浪,连秦毅闻言,心尖上都滑过了一道又一道森然的冷意。
他心知所欢已经成了楚王的眼珠子,就算跪在眼前的小厮夸大其词,云家的二小姐此番也难逃一死。
更何况……小厮说得绝不是谎话。
若是谎话,府中的暗卫不可能带他来见楚王。
秦毅的心里又是“咯噔”一声,手脚一时间绵软起来。
世子妃……
怕是真的不好了!
“来人。”不等秦毅回过神,赫连与寒已经从阴影中走了出来。
楚王的眉眼依旧是冷峻的,黑黢黢的眼珠里也没有半点多余的情绪,但房中的所有人都被他身上凛冽的杀意惊得跪倒在地。
“嗤……七月半。”赫连与寒修长的手指轻轻地搭在了剑柄上,“看来这群小鬼是急着下地府呢。”
“王爷……王爷?!”垂头跪在地上的秦毅闻言,电光火石间像是想到了什么,倏地抬头,不顾生死,膝行到赫连与寒腿边,“王爷不可啊!”
赫连与寒却是看也不看他,无形的威仪转瞬倾轧过来。
“本王想做之事,无人能拦!”
秦毅跌跪回原地,讷讷地仰着头,耳边是赫连与寒逐渐远去的脚步声,紧接着,是夹杂在风雷中的马蹄轰鸣。
被留在原地的赵泉比他还要无措。
他先是被赫连与寒吓得窝囊得缩成了一团,连头都不敢抬,而今回过神,也依旧如堤防猫的耗子一般,神经质地缩着脖子。
“大人……秦大人!”他颤颤巍巍地开口,“王爷可是……可是回府去看……世子妃了?”
“世子妃?”秦毅苦笑摇头,“殿下……”
他颓然闭上了眼睛。
而不远处,坐在小轿里的贺清风也听见了这不同寻常的马蹄声。
贺太傅一把掀开轿帘:“一穷,是谁在盛京城内纵马?!”
一穷应声道:“老师且等等,徒儿这就……”他话音未落,二白已经先一步纵马而去,且很快就面色凝重地赶了回来:“老师,出事了,是楚王殿下!”
与此同时,还有一个趴在马背上的小侍女一边哭,一边回到了云府门前。
云府的侍从闹哄哄地将她扶下来。
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快……快进宫禀告皇后娘娘,咱们二小姐……二小姐把楚王府的世子妃害死了……害死了!”
第104章
且不说侍女一句话,将云府的小厮们吓得差点满裤子黄汤,就是泰山崩于前也面不改色的贺太傅听了二白的话,也腾的一下从软轿里探出头来。
贺清风神情凝重:“坏了,一定是楚王府里出事了。”
他思绪飞转,身边一穷尚未解其意,二白已然明悟:“老师,学生这就去楚王府瞧瞧世子妃!”
“世子妃?”一穷不解地问,“老师也觉得楚王如此,是府上的世子妃出了事?”
贺清风冷笑颔首:“这世上除了那个人,谁还能让咱们楚王殿下如此动怒?”
“……这天下……”他顿了顿,扭头望着巍峨的宫城,忽地释然叹息,“罢了,早一天晚一天又有什么区别?”
“……老师?”
“一穷,不用等二白了,回府吧。”贺清风敛去脸上的神情,淡漠道,“既然楚王等不到七月半,咱们也不必再拖延……宫里的事,就按为师先前吩咐你的那样去做,明白了吗?”
一穷浑身一震,对着落下的车帘规规矩矩地行礼:“学生知道了。”
言罢,他脸上也涌起了些许肃杀之意,正如那在天边缓缓聚集起来的墨色云朵,弥漫瘐熙着不祥的气息。
而引起各处暗流涌动的根源,此刻已经卷回了楚王府。
赫连与寒带着一身寒意冲进卧房,不等太医们开口,先抱起了昏迷在床榻上的所欢他像是刚入王府时一般瘦削苍白,脆弱得似乎一闭上眼睛,就再难睁开。
但好歹是活着。
“怎么回事?”赫连与寒强忍怒火,哑着嗓子质问满屋的太医。
秦毅适时凑近,托着所欢细细的手腕,小心翼翼地诊脉。
只一下,他便震惊地抬头,目光飞速扫过屋内魂不守舍的太医,然后硬着头皮将他们遣退。
“殿下……”
“说。”
来自头顶的嗓音冷森如数九隆冬的雪,秦毅如坠冰窟,舔着干涩的唇,在战栗中,抽空羡慕了那些离去的太医一瞬——有些话他们不敢讲,他却不得不说。
“殿下,世子妃……”秦毅深吸一口气,道出了实情,“世子妃有孕已有小半个月了。”
赫连与寒闻言,瞳孔骤然紧缩,连搂着所欢的手都兀地收紧了。
“只是,世子妃身子特殊,较之常人格外孱弱几分,故而跌倒后伤了元气,怕是……,怕是……”
“怕是什么?!”
秦毅的头“砰”的一声砸在地上:“殿下恕罪,这孩子……这孩子怕是保不住!”
楚王身上那股在所欢面前好不容易压回 去的血腥气又冒出来:“保不住就不保,本王不在乎什么孩子……本王在乎的是此时将孩子拿了,可能保住他的性命?”
“殿下,这可是王府的第一个嫡子啊!”秦毅闻言,大惊失色,“还望殿下三思!”
“秦毅,你让本王三思什么?”
秦毅到嘴的话戛然而止。
赫连与寒只沉声道了一声他的名字,他便四肢发寒,像是被钉在了原地,再也无法动弹。
“本王说过的话,不会再说第二遍。”
“……你给本王听好了——本王问你,若是将孩子拿了,可能保住他的性命?”
秦毅张了张嘴,满心荒谬。
他自幼入宫,历尽艰辛,一步一步走到帝王身边,成为先帝身前最得力的内侍监,又在宫变时果断地投靠了楚王,可谓是将帝王之心摸得透彻。
但即便透彻如此,也没想到世间还有不在乎子嗣的帝王。
没想到归没想到,秦毅还是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哑着嗓子回答楚王的问题:
“殿下,此胎……拿也好,不拿也罢,于世子妃而言,都是差不多的凶险,依属下之见,倒不如好生养着……”
他话说一半,后颈忽而一麻,像是被极阴寒的针刺伤,紧接着,他就反应过来,那不是什么针,而是楚王的目光。
生死之间,秦毅也急起来:“殿下,属下绝不是为了世子妃腹中的孩子才说出这样的话的!”
“……殿下不信,大可以问问方才在卧房中的太医!他们束手无策,便是因为世子妃怀孕之事!”
“……这……虽说是喜事,可世子妃身子孱弱,此胎留与不留,都极为凶险啊!”
几番言语终是将赫连与寒说服,那道满是杀意的目光也挪开了。
秦毅这才发现自己的后背上满是冷汗,衣衫也早已被浸透。
他咬了咬牙:“殿下,事无绝对,且怀胎十月,时日还长,属下……属下定能想出法子来。”
“法子?”赫连与寒将所欢轻柔地放回 床榻之上,手指恋恋不舍地滑过他微凉的面颊,“若没有万无一失的法子,那就用本王的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