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细腰 (冉尔)


  这简直连市井泼皮都不如!
  秦毅捏着鼻子回到赫连与寒身侧:“殿下,殿内脏污,您还是——”
  他话音未落,耳边就刮过一道混着血腥气的风。
  赫连与寒大步走进了殿门。
  满殿内侍监如见了猫的老鼠,哆哆嗦嗦地跪倒在酒水中。
  他目不斜视,直奔赫连生兰面前,用长剑挑起他苍白的下巴,点点火光在眼底升腾。
  “我的好皇兄。”
  嘶哑的低笑犹如惊雷,一下子将醉生梦死的赫连生兰惊醒。
  他绝望地抬眸,在鸦雀无声的金銮殿内凄厉地哀号。
  他的皇位,他的宫城,他的一切都在这一刻结束了。
  “别怕,臣弟不会让你死的。”赫连与寒却兀地收回了手,归剑入鞘。
  “叮。”
  剑刃吻过剑鞘,赫连与寒唇角微勾。
  “还有比死更可怕的事等着皇兄呢。”
  赫连生兰的瞳孔骤然紧缩。
  他意识到了什么,第一次鼓起勇气对赫连与寒出手——他将怀里那只酒坛砸了过去——可惜,酒色早已掏空了他的身子。
  赫连生兰即便用尽了全身的力气,酒坛也没有伤到赫连与寒分毫。
  “殿下!”倒是秦毅提起了十二分的警惕,冲入殿内,忍着扑鼻的恶臭,将赫连生兰压制在地。
  而在他身后,将士们随着付段鱼贯而入。
  惨白的闪电不断地闪烁,殿内刹那间静得惊人。
  “啪嗒,啪嗒”。
  未凝固的鲜血夹杂着雨水,顺着赫连与寒身上的盔甲跌落。
  付段先反应过来,重重叩首,大喊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秦毅也很快反应过来,撩起衣袍跪在地上。
  山呼万岁声响彻云霄,被鲜血浸染的皇位迎来了新的主人。
  而那个身着黄袍的废帝瘫坐在自己吐出来的污秽中,神经质地笑着。
  “平身……朕……朕准你们平身……哈哈哈……”
  大周二十五年,夏。
  赫连生兰禅位其弟,赫连与寒。
  新帝登基,奉生母为太后,却未册封唯一的嫡子为太子,且堂而皇之地宣称曾经的世子妃病逝,再大张旗鼓地将昏迷的所欢接入宫中。
  如此明目张胆地行苟且之事,却无人敢置喙。
  赫连青的存在亦如一缕青烟,被无情地从史书上抹去。
  而新后执掌不过短短月余的凤印也被送到了所欢殿内。
  翌日,新帝便有明诏示于天下——
  那个被盛京城传得神乎其神的妖道,成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男后。


第108章
  夏日无风的夜,赤辉殿内暑气蒸腾。
  月光透过半掩的殿门,照亮了在地上窸窸窣窣晃动的粗长锁链。
  几个守夜的内侍监在赤辉殿外打着瞌睡,时不时发出几声不清晰的呓语,但当一阵风吹过,风里带来凄厉的怒吼后,他们齐刷刷地睁开了双眼。
  内侍监们面面相觑,谁也没有先开口,更没有人主动向赤辉殿靠近。
  因为他们都知道,自打新帝登基,赤辉殿就不再是祭奠列祖列宗的地方,而是一座富丽堂皇的囚笼,里面关着曾经高高在上的帝王和一位已经失去了身份的世子。
  “夜深了。”哀号声并没有持续太久就淹没在了沉沉的夜色里。一个内侍监清了清喉咙,用手掸去石阶上的灰尘:“再歇歇吧,陛下上朝后,才有人来换我们呢。”
  另外几个内侍监揣着手小声附和。
  他们或站或坐在赤辉殿前,伴随着时不时卷起的夜风,再次打起了瞌睡。
  而那根颤抖的锁链其实并未沉寂,因为它的尽头,束缚着一道佝偻的人影。
  赫连生兰自打清醒过来,就发现自己被锁在了赤辉殿里。
  他没有忘记醉酒时,被赫连与寒赶下皇位的屈辱。
  废帝悲愤欲绝,却无论如何也挣脱不开束缚在四肢上的锁链。他甚至连手脚都无力挪动。
  可赫连生兰并不是唯一一个被关在赤辉殿中的人。
  他认清自己无法逃离之后,很快就捕捉到了另一道细微的声响——犹如老鼠,又如同某种在泥地里爬行的虫。
  赫连生兰大惊失色:“谁在那里?!”
  他怒斥:“滚出来!”
  空荡荡的赤辉殿内回荡着赫连生兰的质问,那些无人问津的帝王画像阴沉沉地注视着他,目光阴毒狠辣。
  赫连生兰立时胆怯地闭上了嘴。
  他觉得大周的列祖列宗在怨恨着自己,怨恨着他将皇位拱手让给了一个乱臣贼子。
  不过,那道声音并没有因为赫连生兰的沉默而消失。
  他花了一段时间,方才明白,那也是人发出的声音。
  赫连生兰的眼睛里迸发出了希冀的光:
  “来人……来人啊!”
  “……我是皇帝……我是大周的皇帝!你救我,我许你荣华富贵……我许你荣华富贵!”
  他徒劳地呐喊,寄希望于抛出的“筹码”可以换取一线生机。
  那道声音也的确如赫连生兰所愿,一点一点地向他靠近。
  热风中月光清冷好似冰霜,被铁链困在赤辉殿的废帝瞪大了眼睛。他生怕自己错过任何一个逃跑的机会,又恐惧于黑暗中浮现的身影,浑身上下止不住地战栗。
  最终,人影还是现出了真容。
  赫连生兰看清那道人影后,兜头被一盆冷水泼醒,紧绷的脊背一瞬间坍塌,人也顺势躺倒在了地上。
  骨瘦如柴的赫连青从黑暗中爬了出来。
  他的脸苍白中透着青灰,本就因为常年瘫痪而瘦弱的双腿拖在细如草杆的腰后,随着身体的扭动,不断地抽搐。
  他像条扭曲的虫。
  一条如赫连生兰醉酒后在皇位前扭动时的虫。
  “父皇……”赫连青艰难地爬到赫连生兰的脚边,无力的双手攀着沉重的锁链,痴痴地望着近在咫尺的废帝,“父皇,是我啊……我是您的……您的……皇子……”
  也不知是夜晚的月光太冷,还是夏日的风太燥,赫连青的声音落在赫连生兰的耳朵里,陡然多出了诡异的旖旎。
  他震惊地抬眸,看着半吊在锁链上的赫连青,像是意识到了什么,用尽全身的力气从喉咙里挤出一声短促的哀号。
  ——是了,这是他的皇子。
  他仅存在世的唯一的皇子。
  一个被他下了十来年药,已经成了大半个废人的皇子。
  既然他都能对亲生皇子下手,赫连与寒又为什么不呢?
  赫连生兰的心里再次翻涌起了不可抑制的恐惧。
  他不敢想,赫连与寒是何时察觉到赫连青的存在是个阴谋的;他更不敢想,若是赫连与寒从一开始就知道赫连青的存在是个阴谋,那么自己到底放任了一个什么样的存在在漠北蛰伏三年而不自知呢?
  可惜,现在再后悔,已经来不及了。
  赫连青病歪歪地吊在锁链上,痴痴傻傻地念着“父皇”,就好像这样能麻痹自己:如今在皇位上端坐着的,不是赫连与寒,而是赫连生兰,而他也不是没名没分地被关在赤辉殿中的世子,而是未来的太子。
  赫连生兰呆呆地看着赫连青,某一刻,忽地笑起来。
  他也疯疯傻傻,伸出一只手,指着赫连青的鼻子,笑得前仰后合:“我儿……我儿像我……哈哈哈,我儿像我!”
  赫连青吃了一惊,紧接着模仿起赫连生兰的姿态,有模有样地咧开了唇角。
  两道怪异的笑声融合在一起,很快就被风声淹没了。
  很久很久之后,赫连生兰终于笑累了。
  他佝偻着腰,仿佛已经将大权旁落的屈辱抛在了脑后。
  “我儿……帮为父将锁链挪开……挪开!”赫连生兰的胸腔艰难地起伏,好似一个破败的风箱,“呼哧呼哧”地扯着响,“快……挪开!”
  沉重的锁链不仅束缚住了废帝的手脚,还一圈又一圈地纠缠在一起,压在了他的脚踝之上。
  赫连青闻言,歪着头讷讷地盯着赫连生兰的脚。
  半晌,他迟疑地伸手,指尖顺着漆黑的锁链滑下,白蛆般蠕动过去。
  怪异的感觉再次在赫连生兰的心里浮现。
  废帝强忍不适,拼命吞咽着口水,同时,心脏怦怦直跳:“对……就是那里……对,把锁链——你在做什么?!”
  尖锐的怒吼吓住了赫连青,他一个激灵,收回了抚摸着赫连生兰脚踝的手指,重新滚进了黑暗中,然后扯着嗓子哀号:“父皇……父王,不!杀了你……杀了我!”
  赫连青满口胡言乱语,却明显清醒了几分,双手拼命抓挠着裸露在外的手臂,指甲在皮肤上划出一道又一道血痕后,仍不罢休,竟又开始使力,一副不把骨肉挖出来都不罢休的架势。
  赫连生兰看得心惊肉跳,直到听到赫连青用沙哑的声音问——
  “父皇,你甘心吗?”
  你甘心吗?
  赫连生兰死水般的心泛起了涟漪。
  怎么会甘心呢?
  怎么可能甘心呢?
  只要赫连与寒不死,他就永远不会甘心。
  “父皇,哪怕……哪怕我们父子二人逃不出去,也不能让赫连与寒快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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