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拎着衣摆从地上站起来,方觉,除了腿间,后背上也沁出了细细密密的汗。
自七日前起,人人都唤他世子妃,他却知道,唯有赫连与寒承认他,他才是名正言顺的世子妃。
谢璧的阴谋狠辣刁钻,步步都是险棋。
所欢嫁人王府只是第一步,能真真正正地留在赫连青身边,谋略才算是有了成功的开端。
至于赫连与寒……
他没有再说话,转身随着太监,大步流星地往宫城内走去。
第8章
身负玄甲的将士们迈着一致的步调,极具压迫性地出现在了百官身前。
有太监匆匆而来,跪在地上请楚王卸剑。
赫连与寒并不在乎卸剑与否。
但他身为众矢之的,动作不过顿了顿,便有尖酸刻薄的文官高呼:“本朝能剑履上殿者,唯有贺太傅一人,楚王此举,是否起了不臣之心!”
质问声阵阵,起初如溪水潺潺,后似海浪翻涌。
赫连与寒置于旋涡中央,修长的手指坦然自若地扶在剑柄之上,指节轻轻一顶,利刃出鞘。
最先开口的文官眼前霎时闪过一道电芒,尚未回过神,寒意便从颈侧蔓延开来。
“聒噪。”赫连与寒的剑直逼他的咽喉,一触既离,绕了偌大一个圈,来到了太监手中。
太监接了剑,两股战战,踉跄着行了礼,看也不敢看赫连与寒的神情,跌跌撞撞地退到了一旁。
方才跟着起哄的群臣也都噤了声,谁也不敢再开口。恰巧,金銮殿前入殿的钟声响起,他们连忙低下头,悄无声息地涌入了大殿。
站在赫连与寒身后的所欢将一切都看进了眼里,心脏怦怦直跳。
挟邪取权,两相倾轧。
一枚小小的棋子,亦心潮起伏。
他是谢璧埋入楚王府的一枚暗棋,待赫连青解了毒,便不再有任何用处。
以前,所欢没的选,依附于玉清观,任人宰割,而今,他虽还受谢璧牵制,心思却早已飞到了别处。
赫连青不堪大用,若是……予溪団对
“三年未见,王爷别来无恙啊。”
脚步声又至。
所欢躲在赫连与寒的身后,悄悄撩起眼皮。
来人着一袭青色朝服,肩披鹤裘,苍白五指握着一柄华丽的文人剑,端的是风流倜傥的书生做派。
“三年未见,贺太傅过得倒是越发滋润了。”赫连与寒循声回头,迎上半步,挺拔的身影刚好将所欢挡住。
可惜,贺清风已经看见了所欢。
“世子新婚,贺某还未向王爷道喜,此玉佩就当是贺某给世子妃的赔礼吧。”贺清风解下腰间玉佩,笑吟吟地交到侍从手中,“还望世子妃莫要嫌弃。”
所欢愣了愣,犹豫地瞧了赫连与寒一眼。
隔着面甲,他无法窥见男人神情,不得已,上前一步,从侍从手里接过玉佩,欠身行礼。
“多谢贺大人。”
太傅贺清风的名号,所欢亦有所耳闻。
此人乃先帝门生,天生一副花花肠子,明明如赫连与寒一般,都是包藏祸心的权臣,却惯会收拢人心,是个实打实的笑面虎,在坊间的名声同赫连与寒的比起来,那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世人常说,当今圣上能坐稳皇位,得益于赫连与寒的铁血手段,唯有朝中之人知晓,贺清风也是一条毒蛇,带领着一众鹰犬,时不时在暗处吐着猩红的芯子,给政敌以致命一击。
“区区薄礼,不足为谢。”贺清风拱手谦虚,“遥想当年,世子出生时,贺某也献上了一块玉佩,和世子妃手上这一块刚好是一对呢。”
所欢心念微动,起身时,头微微一偏。
寒风呼啸,碎雪雾气般从远处翻涌而来,他脸上的薄纱如同被一只巨手撕扯,不堪强风后飘落。
所欢低低地惊呼,红着脸抬起衣袖,堪堪遮住了脸。
电光石火间,站在他面前的贺清风已经看清了他半张芙蓉似的面庞,瞳孔因讶然,微微一缩。
被风吹起的薄纱擦过赫连与寒的面甲,转瞬消失不见。
赫连与寒眸中亦闪过异色。
他转身,毫不犹豫地摘下面甲,扣在了所欢的脸上。
带着体温的面甲对于所欢而言,过于宽大,他艰难地扶住面甲一角,羞怯地抬眸:
“父王……”
继而一愣。
银色的面甲下,是一张比他想象中要年轻得多的脸。
想来也是。
赫连青不过十六岁,赫连与寒身为他的生父,能有多大?
但他们既相似,又不相似。
赫连青瘫痪在床,病气缠身,即便能看出轮廓的俊朗,也被双颊上过重的青灰生生压制了下去。
赫连与寒则不然。
他在漠北风吹日晒三年,浑身笼罩着勃勃的杀气,一张俊脸的轮廓的确与赫连青宛若一个模子刻下来的,却只能说,赫连青是从他的身上剥离出来的一副不甚完美的壳子。
可惜了那分相似,竟是连半分神韵也不曾继承。
赫连与寒的眉眼比赫连青深邃,鼻梁高挺如陡峭山峰,眼窝自然而然地透出几分不近人情的阴翳。
这张脸称得上是丰神俊逸,刀刻斧凿,可惜,狭长鹰目中的两点寒芒让他看起人来,神情中总带着淡淡的讥诮与傲慢。
“走。”赫连与寒用修长的手指抵住面甲,不耐道,“贺大人若是不想上朝,本王替你去向陛下告假。”
贺清风早已敛去眼底的惊讶,目光隐秘地在所欢身上逗留片刻,继而摇头:“王爷多虑了,贺某身子硬朗,无需告假。”
言语间,先前的刻意针对,荡然无存。
赫连与寒懒得周旋,一言不发地向前走去。
他身后的所欢托着面甲,本在思考自己未来的出路,走了没几步,身前之人忽地停了下来。
他连忙站稳,不解道:“父王?”
赫连与寒双手负在身后,并未回头。
所欢有些紧张地攥紧了手中的面甲,疑心赫连与寒发觉了他故意甩开面纱的小动作。但赫连与寒只是停了一瞬,很快就迈步继续向金銮殿走去。
所欢不明所以,倒是跟在他们身侧的贺清风微微挑眉。
原是赫连与寒一改先前的大步流星,刻意放慢了步调。
“有意思。”贺清风错后半步,同身侧的门生低语,“这楚王府的世子妃……当真是个道士?”
门生并未看清所欢容貌,单看他一抹摇曳生姿的细腰,心中愕然:“老师,他的确是玉清观的道士,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名声不大好,楚王府的老太妃寻他做世子妃,全然为了冲喜。”
“冲喜?”贺清风哼笑一声,顾自摇头,“老太妃也是越活越回去了,连这等无稽之谈也信?”
门生犹豫了一会儿,小声嘀咕:“学生听闻,那楚王世子当真好了些。”
“一穷,你也越活越回去了吗?”贺清风闻言,脸上笑意尽退,严厉道,“今日下朝莫要回去了,在为师府中好好反省!”
一穷面露羞愧之色,不敢多言,拱手道了声“学生知错了”,脑海中却有一抹弯月般的窄腰,挥之不去。
而窄腰的主人,早已跟着赫连与寒步入了金銮殿内。
他走路时,心事重重,尚且不觉得有什么,跪于肃穆的大殿之上,惊觉腿根麻痒,磨破的皮肤火辣辣烧起来一片,连带着股间肉缝都不安分地沁出水意来。
所欢不安地动了动,红色的衣摆生出潋滟的光,徐徐往赫连与寒的脚边蹭。
赫连与寒权当一无所觉,立于殿中,有来有回地应了当今圣上的话,又将从漠北带回来的金银财宝、美女奇珍,悉数奉上。
圣上龙心大悦,贺清风亦半真半假地恭维了几句,朝堂之上君臣和睦,其乐融融,先前在殿前的针锋相对都似是一场梦。
不过,梦也好,现实也罢,所欢的存在都只是楚王府受赏的由头。
待时辰到了,众臣退去,他又跟着赫连与寒出了皇城。
此时正是日头最盛之时,明晃晃的日光在白雪上掠过,泛起阵阵粼粼的光。
所欢腿根痛痒,股间酸麻,还要举着过大的面甲,一路走到皇城前时,已然昏昏沉沉,露出来的半截下巴如雪似玉,唯有双唇红如新梅,随风颤抖。
候在门前的太监早早牵来了战马,见了他们,立刻殷勤地奉上了脚踏。
赫连与寒自是不用脚踏,长腿一伸,人已如苍鹰般落于马背之上。
那马是随他多年的战马,连声响鼻都不打,雄赳赳气昂昂地瞪着牵着自己缰绳的太监,前蹄高高扬起,直将人惊得连退了好几步。
“来。”赫连与寒握住太监手中落下的缰绳,转头对所欢伸出了手。
所欢一愣,踌躇不前。
他是楚王府的世子妃,同赫连与寒是公媳,双人共骑,不合礼数。
但他又暗暗觉得,这是个机会。
所欢自负美貌,虽不认为赫连与寒会罔顾人伦,做出逼奸儿媳之事,却动了与之亲近的心思。
在玉清观的六年里,他旁的没学会,一身与男子周旋的本事修炼得炉火纯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