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怪蓝祈一直对这个女人怀有敬意,无怪连红龄都对她又妒又怕、恨之入骨。她的确比红龄更加有城府、有手段,也更加懂得隐忍和等候时机。
——或者该说,她不愧是前朝皇族的遗留,生来就懂得如何掌控风雨。
玉无霜被他看穿了目的,反而傲然一笑:“若非是小蓝,你又岂有如此顺利。就算他心里不向着我,终究是我一手养出来的,我是信他,不是信你。”
夜雪焕沉默片刻,突然嗤地一声,扫过去的目光如同刀锋般冷冽,又带着一抹深沉的痛意,“既然如此,你为何要这般伤他?”
玉无霜微笑答道:“他是我一手养育栽培,是我最疼爱的孩子,无论他做错何事,哪怕是与我离心,我都会原谅他。而你呢?他是做了什么不可原谅之事,让你非要赶他走?是你让他觉得你不爱他、不要他,伤了他的人是你,不是我。”
夜雪焕的脸色又苍白了几分,两片薄唇抿成了一条毫无血色的直线。
他想起初遇之时的蓝祈,骄傲地仰着头,漆黑的眸子里跳动着火焰,烧得他心里一阵一阵地发痒。后来他们之间逐渐亲密,蓝祈偶尔也会和他耍耍小脾气,会直白地向他表达自己的意愿,受伤生病时会向他撒娇讨安慰,一点点变得越来越依赖他。可他却始终觉得差了那么一些,始终觉得抓不牢蓝祈,才会不自觉地越逼越紧,一遍遍地宣示着自己对他的所有权,一遍遍地逼着他说不会离开。
现在他终于明白差在哪里了。因为在这段关系里,蓝祈始终都没有把自己放在与他对等的地位上,始终当他是主子,而不是伴侣。
蓝祈始终规规矩矩地喊着他殿下,从来没有拒绝过他的任何要求,甚至在床上时也总是任由他摆弄。偶尔的任性或是大胆的主动撩拨也都只是顺着他的心意,因为他喜欢那样的蓝祈,而未必是出自蓝祈自己的意愿。
他在权力的顶端站了太久,习惯了被人仰视,才会沉浸于蓝祈的乖巧温顺里,分辨不出那其中夹杂着的卑微和小心翼翼。
蓝祈一直都在渴望着宽恕和救赎,却不敢开口向他索取。是他做得还不够好,没能让蓝祈觉得自己是被爱着的,没能给予他足够恃宠而骄的自信,才会怯懦退缩,不敢把隐瞒的真相告知于他,害怕被他讨厌,害怕得不到原谅。
他根本无法反驳玉无霜的指责。
胸口的闷痛更加厉害,他侧过头又咳了几声,唇角边再次溢出了一丝鲜血,顺着下颌滴滴答答地落到地上,溅开一朵朵艳靡的红花。
“殿下!”
童玄急得快要发疯,夜雪焕却依旧不许他上前搀扶,只缓缓对玉无霜说道:“我知道你想要什么。恭喜你,目的达成了。现在——把蓝儿还给我。”
“我真的不知他在哪儿。”玉无霜叹了口气,“不过你若能放我离开云水关,我可以给你些线索。”
夜雪焕看了她一眼,又听她笑道:“我只想找个没人的地方安静等死。”
她若真的想走,哪里需要夜雪焕放,不过是想要个表态罢了。夜雪焕并不犹豫,淡淡道:“我放你走。你说。”
“这只香球,他想必很喜欢吧?”她扫了一眼夜雪焕手里的香球,笑意渐深,“应该随身带了很久,染了一身的香气,随便找条猎犬都能追踪到。这身潜隐的本事算是废了。”
夜雪焕眼中突然闪过一丝光亮,转头就吩咐童玄:“去找几条猎犬来。”
童玄不敢耽搁,应了一声便出了房门,点了几个玄蜂侍卫,匆匆回军营找寻猎犬。
房内只剩下夜雪焕和玉无霜两人,一时相顾无言。夜雪焕盯着手里的香球,玉无霜则在盯着他。
也不知过了多久,久到本就暗沉的天色变得越发阴云密布,闷哑的雷声远远传来,眼见着又要落雨。
夜雪焕道:“你为何还不走。”
玉无霜翩然一笑,伸手指了指房门之外,“我得看着你过了这一关才能走。”
雷声似乎在变得越来越近。
夜雪焕蹙了蹙眉头。
这一次他听得分明,那不是雷鸣,而是金属碰撞的兵戈之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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丈母娘疯狂输出中……
第38章 乱雨
“殿下……!”
原本守在门外的侍卫匆匆敲门,沉声道:“刘冉带着人马过来了!”
夜雪焕轻轻咋舌,隔着房门问道:“来了多少人?”
侍卫回道:“尚不清楚,但已经包围过来了,少说也在两百人以上。”
四倍以上的人数,而且听声音应该都披甲持兵,己方如今装备不全,若刘冉真要撕破脸皮,倒真的有点麻烦。夜雪焕沉吟片刻,又问:“齐晏青可在?”
答话的侍卫愣了愣,回道:“暂时不曾看见。”
齐晏青不在,就说明并非是刘霆的指示,而是他自己擅自行动。夜雪焕心里有了底,怕是玉无霜现身的消息不知如何走漏了,刘冉急功近利,赶着过来抢人了。
这处民宅虽然不在深巷之中,但周围都是屋舍,并不开阔,刘冉虽然人多,却也放不开手脚。玄蜂并非普通侍卫,大部分都跟着他在西北出生入死过,不是这群没见过大场面的西南边军可以比拟。何况童玄还在外面,只要没有与刘冉正面撞上,也能搬救兵过来。
而只要刘冉真的敢与他公然冲突,白婠婠就有了磨刀霍霍的借口,甚至都不需要他亲自动手了。
主意既定,夜雪焕将那只香球仔细收入怀中,对玉无霜道:“外面的是冲你来的,你想看就老老实实地看,别出来添乱。”
玉无霜轻笑摇头:“是冲我一人还是想一石二鸟,殿下想必清楚得很。杀了你,再往我身上一推,皆大欢喜。”
夜雪焕冷笑道:“那就要看他刘冉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殿下身上似乎有些沉疴旧疾。”玉无霜显然没打算出去,全然一副看戏的嘴脸,却又看似漫不经心地提醒,“可千万要小心些。以小蓝的性子,就算不出来相见,也必然在附近守着你;你若伤了,必会放血救你。你若不想他挨痛受苦,就把自己护好了。”
夜雪焕本已准备出门,闻言身形一顿。他原以为玉无霜虚情假意,嘴上向着蓝祈,却故意要挑拨离间,让蓝祈心碎神伤,如今却突然看不清这女人究竟在想什么。刘冉带着这么多人马大张旗鼓地冲过来,魏俨和白婠婠不可能毫无所觉,就算童玄没能突围,他迟早也能等来援兵。如今的情况之下,最好的办法就是迂回周旋、拖延时间;但玉无霜却分明是在怂恿他直接与刘冉动手,最好自己再受点伤,以苦肉计诓蓝祈现身。
这主意简直馊得不能再馊,但似乎的确有那么几分可行性。仔细想想,玉无霜似乎从头至尾都并不认为蓝祈会真的离开他,更不应该如此期望,否则她的复仇计划会多出许多不确定性。蓝祈在她的计划里绝对是关键的一环,如果她想要确保夜雪焕能把刘家和颐国一锅端了,首先就要确保蓝祈始终在他身边,成为他最有利的武器。
若真是如此,她的那些故意刁难挑拨,大概也不过是些欲扬先抑罢了。
大敌当前,夜雪焕却突然产生了一种极其荒谬的、仿佛是在经受丈母娘的考验一样的错觉。
无论如何,哪怕终究不是同路人,但就如玉无霜自己所言,蓝祈始终是她一手养育栽培,一身本事都是她所教授。整整十四年,在残酷的生存法则之下,给予了年幼的蓝祈关怀和照顾的,始终都是玉无霜。
——所以,大概也的确不是什么错觉。
他自嘲地笑了笑,拉开房门,从容地走了出去。
童玄不在,玄蜂无人引领,面对着门外密密麻麻的甲兵,却也无一人慌乱,绕着房门围成一圈,手握剑柄,剑身出鞘半寸,不显敌意,却也有几分先礼后兵的味道。夜雪焕负手立于门前,冷眼看着刘冉披甲戴翎,一身正统军装,腰里还悬了把锃亮的宝剑,气势汹汹地冲进了院子。
只看院外围着的人马,的确有两百之数,也不知在这片居民区之外还有多少人。敌我双方悬殊巨大,看来刘冉势在必得。夜雪焕心中微沉,脸上却更加显得成竹在胸,慢条斯理地说道:“刘帅为何如此大动干戈?”
他的脸色很差,袖口还沾着血迹,好在是黑衣才看不出端倪。虽然说不上是强撑,但的确不是他平时的状态,刘冉当然也看得出来,不慌不忙地一揖,肃容道:“末将收到线报,此处有前朝乱党潜伏,特来捉拿。”
“刘帅的消息可够快的。”夜雪焕微笑,“我前脚才拿了人,你后脚就要来抢功了。”
刘冉皮笑肉不笑地回道:“殿下此言差矣。前朝余党事关重大,岂能与个人荣辱混为一谈。殿下还是将人交与末将,末将定会将其妥善送交朝廷处置。”
以玉无霜的身手和她如今的不死之躯,夜雪焕其实完全可以让她自己出来对峙,刘冉必然留不住她;但既然允诺了放她离开云水关,自然寸步不能让,昂首道:“刘帅也知事关重大,我身为皇子,义不容辞,交给谁都不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