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鳞也不知该喊什么,略一思索,决定跟着蓝祈喊,于是上前行礼道:“师伯好。”
玉恬险些没笑喷出来,当年这两个小的都要毕恭毕敬地喊她“娘娘”,小米还总缠着她要糖吃,如今竟见面不识;但转念一想,锦鳞本也出身云雀,喊她师伯一点不错,遂点头应声。
小米见状,忙也跟着喊了声师伯,莫染骂道:“你跟着他乱喊什么,你是他家的吗?那是你舅母!”
小米满脸迷茫,当年南薰让他喊蓝祈舅母,后来纠正过来,这个戏称早就不用了,没想到如今又冒出一个“舅母”。
当然无论是“师伯”还是“舅母”,最终都只能是戏称;锦鳞也就罢了,万一小米回去说漏了嘴,难免引起猜疑。
最终也只能像个陌生人一样,喊一声“阿姨”。
锦鳞此时才察觉此次出海非同寻常,可惜夜雪焕不让他继续听了,把他和小米都打发了出去。锦鳞再是胆大包天,也不敢偷听这种墙角,一阵挠心挠肺之后,也只得一步三回头地出了船舱。
玉恬看着锦鳞最后那锐利的眼神和若有所思的神色,笑道:“你们这孩子倒是教养得很不错。”
通常这种夸赞,莫染都默认不会落到小米头上,此时也识趣地没再接话;然而南薰却没这个自觉,故作惋惜道:“其实我更想要个女儿。”
莫染暗暗翻了个白眼,但毕竟家丑不可外扬,才没有当众指责他经常把小米扮成女娃来玩的恶劣行径。
玉恬莞尔道:“女儿亦有女儿的烦恼,日后不知要提防多少拱白菜的猪呢。”
她也不过随口一说,莫染却不禁悲从中来,自家养的分明是儿子,却居然要从现在就开始防着某只小猪。
夜雪焕懒得再聊这些育儿话题,转而问道:“大哥近来如何?”
“挺好的。”玉恬眯了眯眼,神色颇具玩味,“在家带孩子呢。”
“……”
这个话题怎的就绕不开了。
玉恬看着几人脸色,终于收起了玩笑,轻声叹道:“月葭如今的处境也并不好,我和他不能同时离岛。事情远比我们当初预想的复杂。”
言外之意,他们在月葭的地位似乎还不低。
“月葭也要靠我们重新和重央牵上线。”玉恬会意地笑了笑,“当年那桩投毒案,月葭虽是无妄之灾,但顺势闭岛,也不全是因为断交。如今危机临近,也只能再向重央求援。”
当年的案子虽不是月葭之罪,但终究也不能说全无干系,她不想在直接受害者的面前多谈,摇了摇头道:“具体情况,我们也还在查证,如今尚无定论,何况这早已不该是你们的责任。”
她顿了顿,难得露出了温婉又真挚的笑容,“不是说好了,此番来就是看看小蓝祈的蛊体情况,顺便过个年的?莫谈这些扫兴事。”
几人不约而同地深深看了她一眼,意料之中地找不出任何破绽,便也不再提起。
第二日清晨,满载着物资的船只悄然出港,一如大泷港里千千百百的船只,毫不起眼,无人能知船上坐着重央最举足轻重的人物,要去往东洋最神秘的深处。
除了物资,玉恬还获取了充足的情报;虽不知具体内容,但与暗线接头时,她也未曾刻意隐瞒。
月葭自有月葭的情报网,其规模甚至可能不啻云雀,否则无法安然生存至今。出于对友方的信任和诚意,夜雪焕和莫染都未曾过问。
蓝祈昨晚问了行程,玉恬同情又略带幸灾乐祸地告诉他,月葭的船本就不似南宫家的商船先进,还要穿越海上迷阵,根本快不起来,少说也要十日才能抵达月葭。
蓝祈听完后脸色惨白,好在这个时节并无大风大浪,倒也并不似玉恬说得那般夸张。夜雪焕每日早晚抱着他去甲板上吹吹风透透气,其他时间都睡得昏天黑地,反而成了船上最舒服的一个,而其他人都在太过无聊的可怕煎熬中垂死挣扎。
到了后几日,船只驶入了海上迷阵,四下里尽是浓浓的白雾,不辨方向、不知时辰,昼间不见天日,夜里一片漆黑;洋面上毫无波澜,连条鱼都见不到,平静得犹如死水。
若非船头尚有破水之声不断传来,他们简直都要怀疑自己根本就是停在原地。
雾中据说有致幻成分,时间久了便会精神恍惚,所以整个阵中鱼鸟不渡,死气沉沉。玉恬分发了特制的药丸,每日按时服食即可抵御雾气,但这种致幻作用只对活物起效,不可能让罗盘也一并失灵,当中必然另有玄机。
所有人都很好奇这迷阵的原理,又或者月葭的船只为何能在其中自如穿行;但玉恬显然并无解释之意,他们也识趣地不去提起。蓝祈虽然通晓机关阵术,但对于这种需要依托地形和气候来布置的天然阵型依旧一窍不通,并委婉地指出就连当初的云雀也鲜有此类典籍,所以玉恬大抵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月葭的神秘和底蕴,由此可见一斑。
但正如同他们当年会用简陋版的鲛绡来给岛民织渔网,如此高深的阵术也只为自保,足可见月葭确实没有争夺之心,只想偏安一隅,奈何树欲静而风不止。
船行几日,依旧在迷雾之中,谁都懒得去算具体时间,在所有人都麻木到心平气和之后,那二十年来销声匿迹的小岛终于出现在他们眼前。
玉恬站在船头,张开双臂,微笑道:“我们到了——”
船头钻出迷雾,刹那间天光乍泄,海色粼粼,鱼跃鸟鸣,一派盎然生机。
视线范围内已经可以看到月葭岛的全貌,一边山势起伏,峰顶覆着白皑皑的积雪,另一边则是开阔的平地;大概是因为十余年来人烟稀少,加之气候温润,所以郁郁葱葱,祥和恬静,完全不似大泷港的混乱嘈杂,真正有了几分南薰所向往的“海岛风情”。
早已对大海失望的少年们顿时瞪大了眼,扒在舷栏上,伸长脖子想要看得更多;莫小米个子不够高,在一旁上蹿下跳,最后还是锦鳞抱他起来,一起兴奋地大呼小叫。
夜雪焕听到动静,抱着睡眼惺忪的蓝祈出来看了看,一时也忍不住惊叹。
船后的雾气依旧浓郁,一直延伸至海天交接处,圈出一大片死气沉沉的迷失海域;而在这片迷雾的中心,却居然是这样一座隐世桃源。
出了迷雾阵,再有半日便能靠岸。玉恬让人给他们准备月葭的衣物,大致介绍了一些月葭的风俗习惯,最后叮嘱道:“月葭尊女,禁男风,在宅子里时倒无妨,在外时还是注意一些,以免不必要的麻烦。”
闭岛近二十年,繁衍生息本就成问题,尊女禁男风也很正常。夜雪焕并不认为有何不妥,刚要点头,就见南薰忽然眼珠一转,露出了一个极其不怀好意的笑容,凑上去和玉恬耳语一番。
莫染心中顿时警铃大作,正要把人拉回来,喊他别没事作妖,玉恬已然噗嗤笑道:“自是可以,我让人替你准备便是。”
南薰满意地点点头,回身一把拉过蓝祈,半哄半拖地带着他往外走,“走吧小蓝蓝,我们去换衣服。”
蓝祈这会儿还没完全睡醒,迷迷糊糊的,正是最好骗的时候,就这么莫名其妙地被拖走了,夜雪焕竟也不拦着。
他和莫染其实都已经反应过来南薰想做什么,却心照不宣地没有反对;两人对望一眼,互赠了一个鄙视嫌弃又默契的眼神,然后各自回房更衣。
玉恬看在眼里,更觉好笑,眼底那些深藏起来的愁绪慢慢化开,变为细细碎碎的感慨和温柔。
她早已不是当年那个骄狂桀骜的金羽,一身魅术没了用武之地,异血也在那场宫变中消耗过度,至今尚未完全恢复,可她却还有未尽的责任和使命。
——好在她也早已不是孤身一人。
月葭的男子服饰保留了浓重的凤氏早期风格,典雅却繁冗,立领大袖,宽腰阔腿,头戴高冠,外罩短裘,腰间还装模作样地斜插一把短刀,穿在夜雪焕和莫染这样的长腿高个身上,端的是风流倜傥,然而实在费时费力。
而南薰那边耗时更久,出来时果然都换了女装,一般的长辫褶裙,身上珠缀穗摇,虽不施粉黛,却也别有风味。
以蓝祈这个时节的精神状态,根本走不了多远的路,全靠夜雪焕抱,确实容易惹麻烦,扮女装倒也省事,所以哪怕明知只是南薰的恶趣味,终究还是没拒绝。
但他到底要面子,绷着脸就往夜雪焕怀里钻,嘟嘟哝哝一脸的不情愿。
夜雪焕忍着笑哄道:“蓝儿穿什么都可爱。”
蓝祈知他本也没安什么好心,更怕他张口就要接下一句“不穿更可爱”,所以识趣地没再辩驳,自己裹紧斗篷、拉起兜帽,闭目装死。
南薰原本兴致勃勃,此时却颇觉差强人意;船上根本没有合他尺寸的褶裙,不能像蓝祈一样遮住双脚,只能吊在他脚踝上方,露出一双一点都不娇小玲珑的黑靴,简直都有些不伦不类。
莫染毫不留情地嘲笑了他一通,却还是把自己的斗篷给他披上,遮住了那双和上身格格不入的脚,勉强也能算他是个身形特别高挑的姑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