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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解契 完结+番外 (小葵咕)


  夜雪焕心头无名火起,刚欲开口,就听身后传来一阵训斥:“糟老头子又嚼什么舌根?”
  路遥一边匆匆往这边走,一边骂骂咧咧,“王府那边不是新赐了御厨吗?不会去请过来吗?还真当是在园子里养老了?”
  两名老仆见他脸色不好,也不敢反驳,唯唯诺诺地退下了。
  路遥消瘦了不少,夜雪焕一朝“身死”,可想而知他这个曾经的红人会遭到怎样急转直下的待遇,就连园里的仆役都觉得主子风光不再,悲惨得如同丧家之犬。
  但路遥委实也是嘴硬心软,换做是夜雪焕,早要把这些老仆打发去喝西北风了,眼不见心不烦。
  蓝祈知道自己短时间内是吃不上甜汤了,撒娇也没用,十分矜持地站在一边。
  夜雪焕拉着蓝祈先回房休整,路遥则气势汹汹冲向了童玄,双方擦肩而过,在一瞬间完成了一次含义隽永的眼神交流。
  如今正是盛春,满园的水荇无人打理,长得茂密又杂乱,宛如一片野湖旁的芦苇滩,完全没有了从前江东水乡的风味。
  夜雪焕看得直蹙眉头,百荇园是他在丹麓住得最多的私宅,里头的仆役都精心挑选过,竟也成了这副模样。
  诚然这怪不得任何人,路遥的处置也并无问题,但既然他回来了,这园子就必须要仔细收拾起来。哪怕日后住的机会少之又少,百荇园也是蓝祈亲口认过的“家”,池子里长的莲蓬菱角也很合他口味,总不能就这样荒废了。
  刚走上一处连廊,忽听得一阵踢踢踏踏的脚步声,一道细小的身形快速朝他们奔了过来,上气不接下气地停在两人面前,哑着嗓子喊道:“父王……”
  九岁的孩童正是窜个子的时候,大半年不见,竟又拔高了寸许,头顶差不多都到了夜雪焕腹部。虽然腰杆挺得笔直,眼神却四处游移,更加显得瘦削又倔强。
  西北那边根本没有半点风声说锦鳞要来丹麓,且不论他才刚回千鸣城,受不受得了这样来回奔波,如今也绝非回丹麓的好时机。他自己定然也知道这一点,所以才不敢告诉夜雪焕,先斩后奏地偷跑了回来。
  从时间上推算,西北来信时,锦鳞应当已经出发了;林远居然也纵着他,还帮着他隐瞒。
  锦鳞看上去十分懊丧,小声嘀咕:“路遥叔叔让我去前门等……”
  夜雪焕每次回丹麓几乎都要先偷溜回百荇园,次次都要走后门,路遥再清楚不过,却哄骗锦鳞去前门,只怕也是想给他打个岔,让他不至于太激动了。
  “你这小崽子。”夜雪焕在他脑袋上揉了一把,“真是出息了。”
  这话在蓝祈听来,虽有些许责怪之意,但仍是欣慰和疼爱居多;然而锦鳞心虚,闻言竟扑通一声跪下了,头埋得极低,声音都在发颤:“父王……锦鳞不肖。”
  他先前暂住在宁王府,隐约听莫染说了一点皇陵中的始末。莫染本也所知不详,悲愤之中难免偏激,锦鳞听来便觉得夜雪焕的死不是意外而是人为,心中对夜雪权生了怨怼,一心想积攒力量为父报仇,这才坚持要回西北继承王府。
  莫染着实过意不去,本想亲自送锦鳞回西北,结果刚出城没几日便陡生变故,只得又折返回去。锦鳞身边就只剩了个程书隽,也没人能替他拿主意;丹麓城里传来的尽是血腥的消息,他对夜雪权也愈发恨之入骨。
  他从未有过如此深沉的恨意,哪怕是当初生父不肯相认,他都无甚触动,因为毕竟已经形同陌路;而夜雪权却在举手之间害了他最亲近的人,毁了他得来不易的新生,将他的生活搅得天翻地覆,他如何能不恨。
  气势汹汹地抗了一回旨,他自己倒是痛快了,回了西北却被林远狠狠训斥了一通,这才知道要后怕。好在夜雪权多少还念着些情分,否则若真要给他安个“大逆抗旨”的罪名,借机发难,莫说是西北军权,整个荣府只怕都要保不住。
  锦鳞自知冲动,愧疚难当,刚下定决心要忍辱负重卧薪尝胆,夜雪焕却奇迹生还,他哪里还沉得住气,瞒着林远连夜开溜,千里奔回丹麓,要确认两位父亲的平安。
  林远原本是真打算把他当夜雪焕的遗孤来教导培养,态度上可谓严厉;然而如今夜雪焕回来了,他却反而不好多管,只得睁只眼闭只眼地由他去了。
  但林远没想到的是,偷偷溜走的不止锦鳞一个,还有他擅离职守的不肖儿子林熙泽。
  林熙泽亦等在百荇园中,但不敢出来讨骂,而锦鳞此时也早已把他抛在了脑后,手里扯着夜雪焕的衣摆,执拗地不肯抬头。
  夜雪焕近日委实是被这样一言不合就要跪的阵仗弄怕了,但他能骂童玄,却舍不得骂锦鳞,无奈地叹了口气,在他面前蹲下,伸手提着他腋下,将人拎直了,自下而上地看着那张委屈又憔悴的小脸,温声道:“乖孩子,你做得很好,一点没教父王失望。只是很多事还不需要你来承担,也没有人会要求你承担。”
  锦鳞嗫嚅道:“是,锦鳞知错了。”
  “我何时说你错了?”
  夜雪焕好笑地捏了捏他的脸颊,随即又正色道:“你听好。父王早晚会离开你,不是这次,也迟早会有下次。到那时,父王希望你也能像这次一样勇敢坚强,把该是你的责任承担起来,明白了么?”
  锦鳞的眼中泛了点湿意,咬牙强忍着,坚定地点了点头。
  “不过在那之前……你一直都有父王。”
  夜雪焕站起身,向他摊开手臂,“好孩子……父王回来了。”
  锦鳞终于忍不住了,一头栽进他怀里,先是克制地小声啜泣,慢慢开始涕泗如雨,最后干脆一把抱住夜雪焕的脖子,放肆大哭。
  在云雀偏院那般修罗场里都未曾掉过一滴眼泪的人,最终还是没能抵挡这份失而复得的亲情。
  夜雪焕将他抱了起来,轻轻拍着后背;蓝祈则拉起袖子,给他擦着哭花了的小脸。
  一时间,两人心中都无限感慨。
  便是亲骨肉都未必能做到锦鳞这般坚贞无畏,何况这孩子只在他们身边养了不足两年。他或许是感念于救命之恩,或许是倾慕于夜雪焕的强大,虽也一直父子相称,却总是差了点父子的味道,敬畏有余而亲昵不足。
  夜雪焕和蓝祈本也不是多会疼孩子的人,锦鳞又太过早慧懂事,所以他们时常就会忘记,他也不过才是个九岁的孩童,除了教诲和栽培,他更需要疼爱和支撑,需要无微不至的照顾和关怀。
  做了两年的父子,这还是夜雪焕第一次像个真正的父亲一样,把他抱在怀里,安慰他这些时日以来的隐忍委屈。
  受了委屈就躲在父亲怀里哭,这对寻常孩童而言是再正常不过之事,偏偏锦鳞长到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还觉得自己太过失态。
  “父王对不起……”他一边打着哭嗝,一边断断续续地嘟哝,“我太不像话了……我就、就哭一小会儿……”
  “这有何不像话的。”夜雪焕失笑,“哭有什么丢脸的,小米成日都在哭,你不也挺喜欢他的。”
  “那不一样……”锦鳞摇摇头,“小米可以哭,我不可以哭的……”
  夜雪焕挑眉道:“哪里不一样?他是世子,你也是世子,他可以哭,你为何不可以哭?”
  锦鳞被他绕进去了,歪着头思考了一会儿,说不上来哪里不一样,却依然坚持认自己不能随便就哭,伏在他肩上抽噎了一会儿,果真就把眼泪咽回去了。
  夜雪焕欣慰之余也不禁自责和反省,自己无形之中到底给了这孩子多大的压力,使得他在这样的年纪就背负上了莫名其妙的使命感;连哭都不能哭,这荣亲王世子的包袱也太重了点。
  “那不若这样。”夜雪焕循循善诱,“等你十四岁,我便带你入军,随我一同守卫边疆,到那时候你再长大,做不可以随便就哭的荣亲王世子。但在那之前,你委屈了,想哭了,想撒撒娇,甚至想要父王抱抱你,都没关系,好不好?”
  锦鳞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蓝祈,小声问道:“那我可以也要爹爹抱抱吗?”
  听这期待的小语气,分明还是有着孩童的天性,还是喜欢被抱的,却生生因为各种原因而压抑着自己,不敢提太多要求。
  夜雪焕委实也有些心疼,无奈道:“你爹爹手上有伤,抱不动你。”
  他把锦鳞放下,往蓝祈那边推了推,“不如你抱抱你爹爹吧。”
  蓝祈依言蹲下,让锦鳞瘦削的两条胳膊环过自己的脖子,同时伸出双臂抱住他的后背。
  他的肩背自然不能与夜雪焕相比,那般单薄纤细,看起来不堪一击;可就是这样的蓝祈,却能与夜雪焕同生死、共患难,始终与他并肩而行。
  锦鳞收紧了手臂,低声道:“我以后会保护爹爹的……和父王一起保护爹爹,再不让爹爹受伤了。”
  蓝祈也低声回应:“爹爹也会保护你们的。”
  他抬起头,恰好迎上夜雪焕澄澈的凤目,两人相视一笑。
  “好了,进屋去吧。”
  夜雪焕一手捞起锦鳞,另一手牵着蓝祈的手,带着两人往房里走,随口问锦鳞道:“何时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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