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将打下的他国领土彻底划入本国疆域,绝非是立个郡这么简单的事。昔年宸帝平定东洋南洋,把整片海域打得屁滚尿流,最后也只是建立了从属关系,不曾强制纳入版图;除了海域太广难以管辖之外,如何让外民归心才是最大的难题。战败国难有归属感,本国国民更是排外,这种矛盾隔阂可能历经几代都无法消除。
莫染自小在雪鹄关与关外胡族打交道,胡族不似边蛮和荒民,与重央并非一直都势不两立,前几朝时都有友好条约;但也正因如此,莫染才比夜雪焕他们更清楚那种貌合神离的强行和睦有多恶心。彼此阴阳怪气,想打都不能痛痛快快地打,还要找好义正辞严的理由、挑好天时地利的时机。
而从今往后,楚长越和白婠婠可能需要应付一辈子的,就是原西南国民与重央人之间的这种恶心的彼此排斥,吃力又不讨好。
莫染越想越不是滋味,忿忿地踹了楚长越一脚,骂道:“妈的,便宜你小子了。”
第89章 帝临
元隆二年的春天来得有些晚,到了二月初,东风依旧未至,地上也只有一层蔫蔫黄黄的草皮,看上去颇为落寞。
北境与南境迥然不同,虽然春寒料峭,但阳光极好,不似南境那样多云多雨。白婠婠这个南方人总算活了过来,挑了个晴风朗日的好天气,准备跟莫染回慕春城。
楚长越要先回西南复命,两人在城外长亭依依惜别,你侬我侬的模样看得莫染直起鸡皮疙瘩。
这都比不过他家莫小米没出息,临上马车了还抱着锦鳞的腿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拽都拽不下来;听说锦鳞开春要去丹麓,非要莫染答应了也带他去才总算消停。
锦鳞也很不舍,他从前认识的同龄人都只能各自为生,彼此间毫无情分可言,哪有像小米这样爱哭又爱笑、整日黏着他喊哥哥的。
他心里喜欢小米,但当然不可能也这般胡搅蛮缠不愿分离,犹豫了一下,还是从自己腰带上扯了一颗南珠下来,放在了小米手心里。
夜雪焕看得好笑,古人有“明珠照月”的说法,以月比心,相赠明珠便是极重的心意。也不知锦鳞是从哪里学来的招数,小小年纪就这么会撩,以后必然前途无量。
小米虽不知其中含义,但显然十分高兴,都顾不得擦一擦眼泪,抓在手里不知该放在哪里好。夜雪焕让下人找了只小香囊来,给他装好了挂在胸前,一边循循善诱:“小米,哥哥送了你礼物,你是不是也该还他一个?”
小米觉得有道理,但自己身上也没什么可以送的,左思右想,突然一把勾住锦鳞的脖子,在他嘴上重重地吧唧了一口。
在场一干大人全看呆了。
“小爹爹说了,这叫初吻,是很珍贵的东西,要送给最喜欢的人才行的。”小米仰起头,一脸不知从何而来的骄傲自豪,“小米最喜欢小鱼哥哥了。”
夜雪焕叹为观止,他平日里就算再厚颜无耻,与蓝祈亲热时也总要避着点小孩子;夜雪薰倒好,什么都不忌讳,这种事也能正儿八经地教。再这么下去,小米怕是能比他本人还祸国殃民。
莫染额头上青筋突起,忍无可忍地拎起小米的后衣领,直接扔进了车里,碰地一声甩上了车门。
小米还不死心,踮着脚扒着车窗,勉强露出了一双湿漉漉的墨蓝色大眼睛,大声宣布:“小爹爹还说了,被小米亲过就不能再给别人亲了!不然就是臭流氓、负心汉!”
“……莫、寒!”
莫染后槽牙都磨得咯咯作响,狠狠在车厢壁上踹了一脚,险些把那沉重的黑漆马车踹翻过去。小米听他连名带姓地喊那个鲜少被提及的大名,知道离挨揍不远了,还不忘对锦鳞抛了个小媚眼,然后赶紧缩了回车里,再也不敢露头了。
锦鳞呆若木鸡,还没从被强吻的震惊中反应过来,就被莫名其妙宣示了所有权,整个人还是懵的,脸却不受控制地红了,从耳根到脖子都烧得滚烫滚烫,半点不见平时沉稳早慧的模样。
莫染恨恨骂道:“你脸红什么!他才三岁!你想都别想!”
锦鳞自己也觉得不好意思,扯着夜雪焕的衣摆,往他身后缩了缩。
夜雪焕摸了摸他的发顶,凉飕飕地对莫染道:“怎么,你儿子占了我儿子便宜,还要我儿子给你道歉不成?”
“那还不是你儿子先图谋不轨!”莫染呸了一声,“好端端的送什么南珠?”
夜雪焕嗤道:“小人之心。南珠有何不妥,也不想想你儿子送的是什么。”
莫染气到口不择言:“那还不是你弟弟教的!”
夜雪焕讥笑道:“莫世子,夫纲不振可怪不得娘家人啊。”
莫染又开始撸袖子:“你我之间终有一战……”
白婠婠听见这头又吵了起来,赶紧拉着楚长越来看热闹,蓝祈轻描淡写地给她解释:“不过是在比谁更护短罢了。”
楚长越对这种场面习以为常,完全不想理会,推着白婠婠的肩膀,让她赶紧上车,莫耽误了行程。
锦鳞不知这两人的德性,还以为自己真的闯了祸,拉了拉蓝祈的袖子,不确定地问道:“我……是不是做错了?”
“没有。”蓝祈淡淡答道,“不过是心急了些。以后记得养肥了再吃。”
锦鳞一脸茫然。
楚长越:“……”
——有些人,天生不适合教养孩子。
…………
到了三月中旬,大军班师回朝。这比预计稍晚了些,夜雪焕和莫染都已经回了丹麓,大军却还在路上。
夜雪焕虽然可以免召入城,但毕竟是封王之后第一次返都,总还是要做做样子,于是先在卫城仙宁落脚,等候圣驾。
刚到仙宁的第二日,南宫秀人就跑来控诉蓝祈:“你说好来看我冠礼的!”
小少爷似乎拔高了些,又加了冠,本该是个成人了,可那副噘嘴瞪眼的小模样实在太过娇俏玲珑,脑后的长流苏晃得直起劲,一点不注意所谓的“仪态”,咋咋呼呼的,倒像是永远长不大一般。
看着那张幽怨又委屈的脸,蓝祈着实有几分内疚,却又找不到什么合适的借口来为自己辩解,只好老实认错:“……抱歉。”
南宫秀人继续控诉:“不来冠礼就算了,整整一年!你一封信都没给我!你是不是都把我忘了!”
蓝祈并不想承认自己是真忘了,一脸诚恳道:“我只是没空。”
“你有什么好忙的!”南宫秀人悲愤道,“你难道不该像个大少奶奶一样诸事不问养尊处优吗!肯定是三哥欺负你,还不让你告诉我!”
蓝祈:“……”
小少爷还在忿忿不平地抱怨,夜雪焕从他背后伸手,一把扯住了他的后襟。
“你又想上树了是不是?”
夜雪焕当然不会真的再把他挂到树上,但挂树实在是小少爷的一道童年阴影,只要一听到就老实了,也不敢再胡乱编排夜雪焕了,兴冲冲地拉着蓝祈逛仙宁。
仙宁是丹麓的卫城,占地虽小,但因为临江,城内水道发达,享乐的去处比丹麓还多,其中有不少都是南宫家的产业,小少爷自然轻车熟路。
此时正值盛春,凤洄江沿岸风光正好,正是踏春赏景的好时节;南宫家又家风严谨,茶馆酒楼都由得小少爷吃喝,但花天酒地之所一律不许他进出,所以夜雪焕一贯放心,由得他把蓝祈和锦鳞都带出去,自己则着手为西南立府一事做些必要的铺垫和造势。
夜雪焕要摆架子不进城,莫染这个边王世子反而不用那么讲究,一早就到了丹麓。他此行可谓真正的拖家带口,除了小米和白婠婠,还带着一个年幼的胞妹莫妍妍。
延北王妃喜欢孩子,但当年产下莫染之后一直身体亏虚,久无孕信,调理多年,最后还寻了一剂偏方,这才终于又得了一对龙凤胎姐弟,今年不过十三岁。二世子莫煊今秋要从太学府结业,莫染又为了皇陵一事要一直留在丹麓,莫妍妍就吵着要一起跟去,要看弟弟,看大嫂,还要看未来表姐夫。
相比起莫染当年的光辉形象,这对姐弟可以说是相当乖巧听话。莫煊在太学府的课业十分出色,太傅大人屡有赞赏;莫妍妍也算是个远近闻名的小才女,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很给北府长脸。但这小姑娘讨厌就讨厌在话特别多,求知欲又特别重,没人理她也能自言自语地叨叨半天,逮着人陪她说话就更加一发不可收拾,上至天文地理,下至房中秘事,只要是她不懂的,就非要问个明白。当年还不到十岁时就面不红气不喘地偷看了夜雪薰的整箱“珍藏”,不懂之处还做了详细的笔记,一条一条拿去问莫染,差点没把莫染逼疯。
此事给莫染留下了太深的心理阴影,以至于后来很长一段时间见了她就头皮发麻;夜雪薰这个向来没皮没脸的也觉良心有愧,从此再没在莫染房里藏过小绘本。
这还只是莫小郡主十三年人生里非常不起眼的一件小事,整个北府上上下下,也不知多少人被她问哭过。延北王夫妇很多时候也不胜其烦,此次一听她想去丹麓,十分爽快地把她丢给了莫染,图个家里清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