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瑞上下打量他,作势拱了拱手,笑道:“是张某有眼无珠了,没看出来淮安王府如今是个小唱在当家。”
郑六听这话都快气疯了,要不是楚钺死死地拦着,他能现在冲过去把姓张的揍得三天下不来床。
再看十三,还是那副淡淡的样子,唇角还噙着一丝笑意,也不说话,一副看笑话的样子等着张瑞宣旨。
十三心里明白得很,皇帝护着王爷没定死罪,老氏族的这帮人眼下都盼着王府再出点什么事,好让王爷一举死在京城,省的夜长梦多。
张瑞见十三不上当,也不着急,继续道:“堂堂王府让个小唱当家,虽说是有辱斯文,但到底也是淮安王殿下的私事,本不该我什么事。只是——”
他一幅为难的样子:“阁下无品无级,连个正经名字都没有,回头陛下问我将旨意传给谁,这可叫我如何回话?”
十三眼里闪过一丝嘲讽的笑意,正要说话,就听得门口又传来一阵脚步声。
来人是位老者,着石青色蟒袍,戴红帽,挂玉珰,面白无须,不矜不伐。
张瑞回头看见来人,拱手道:“王公公怎的来了?”
来人回礼,道:“张大人,皇上想到如今淮安王府留的人皆无品级,怕大人难做,因而让老奴来跑一趟。”
张瑞挑眉,不知道这老头要弄什么幺蛾子:“王公公请。”
王公公冲他施了一礼,转而到十三面前,打量眼前的人,见他兵临城下还能不骄不恼,心下不禁赞赏。
却没表现出来,只道:“段青竹接旨。”
十三跪下接旨,长揖及地。
只听王公公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段氏青竹,才华横溢,博古通今,德才兼备,学富才高。特封从七品承议郎。钦此。”
等十三把圣旨接过去,王公公退至一旁,客气道:“张大人请。”
张瑞咬牙,万没想到皇帝如此护短,淮安王都倒了还往他府里封人。眼看着圣旨都接了,他也不能在这驳回皇帝。
只好咽下这口气,草草宣了旨,带人满府抄查去了。
等他出了议事厅,王公公朝十三行了个礼,道:“段大人,老奴这便告辞了。”
十三向老人拱手,认真道:“青竹谢过王公公了。”
王公公呵呵笑,摆摆手:“老奴当不起这声谢,段大人若是得了空,不妨亲自去宫里谢陛下吧。”
十三道:“青竹记下了。”
送走了王公公,十三没再进屋,让郑六帮他把椅子搬到廊下,往那儿一坐,瞧着满院子乱窜的官兵,手指无意识的在扶手上敲着,目光虚落在远处,不知道在想什么。
里院传来一阵叮了咣啷的声音,十三侧首听了听,对郑六道:“让弟兄们看紧点,别把咱们人伤着。”
郑六应了一声。
十三看着他过去,不一会目光又落在虚空里。
正出神,旁边过来个人,弯着腰,把茶盏双手递给他。
十三抬头去看,是楚钺。
十三对着楚钺看了会,目光垂下来,落在他递过来的茶盏上。
热气从没盖紧的缝隙里飘上来,蒸腾出一股氤氲的白雾。
楚钺给他把冷茶换了。
十三清楚,王爷生死难料,楚钺想给王爷报仇。可楚钺也知道自己走不通官场上的弯弯绕绕,要想成大事,需得跟对了主子。
喝了这盏茶,他十三就是楚钺的主子。
十三看着这盏茶,没动。
楚钺也不收手,就这么双手捧着茶,弯腰站着。
良久,等到茶盏上边儿那层氤氲的白雾都要散了,十三终于伸手接过来,揭开杯盖,抿了一口已经半温不热的茶水。
两人谁也没再说话。
十三在廊下坐了小半天,把一壶茶喝了个精光,看着官兵一趟趟进出,把昨夜下的雪踩得泥泞不堪,连墙角都甩上了泥点子。
等他们砸的砸、搬的搬,把王府差不多快清空了的时候,郑六终于走回来,说张瑞准备走了。
十三把茶壶递给楚钺,起身,淡然地朝走过来的张瑞施了个文人礼,然后就那么不急不燥地站在那儿。
张瑞勉强笑着还礼,心知这回没让王府闹出事来,回去少不了被阁老问责。
也不知道淮安王怎么就从南风馆里带回来这么个难对付的小玩意儿。
这哪儿是个小唱。
这分明是个深藏不露的政客。
十三走进内院的时候,王府的下人们凑在一起,被侍卫护得严严实实。
十三安排得周密,没让他们冻着、吓着、伤着,自己值钱的东西都随身藏着,也没丢。
总之是没受着半点委屈。
见十三过来了,都叽叽喳喳地围过去,先是左看看、右看看,没发现他伤到哪儿,一群人松了口气,这才问王府这是出什么事了。
十三把王爷的事简略的说了,又道:“如今殿下被流放,淮安王府定然是不能留人了,这些日子我攒了些银子,诸位便当别礼拿着吧。”
满院子的丫头、婆子、小厮都赶着摆手,说他们手头多少都有些碎银子,如今殿下落难,他们还想着凑点钱帮衬些,怎么还能反过来要十三公子的银子呢。
十三让楚钺去拿过银子,浅笑着,一个一个亲手放进他们手里。摸摸这个、抱抱那个。挨个嘱咐他们,到了新地方,手里头勤快些,别让主事儿的揪着错处;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大冬天的多穿几件衣裳,别生病……
有的小姑娘被十三塞了银子,受不了,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哭着说舍不得十三,让她跟着好不好。
十三很温柔地抱抱她,软声哄,说自己眼下护不了他们,等来日有能力了,一定一个一个把他们都接回来。
等发完了银子,十三又忙着帮他们找王府里还有什么能用的、能带走的东西,帮他们把包裹都装上,挨个把人送出王府。
都忙活完了,十三掩上府门,转身回到院子里。
郑六已经把王府护卫整好队,三四十号人安静地站在院子里等他。
十三把每个人的神情都看了一遍,开口道:“十三进府时日不长,但也深知诸位皆是精贯白日之人,只是如今殿下流放、王府衰落,诸位发誓效忠之人已去。十三才疏学浅,难担大任,不敢令诸位效忠。十三已为诸位略备些薄银,还望诸位收下。十三与诸位就此别过,各奔前程;山高路远,有缘再会。”
言罢,十三向众护卫施了长揖。
他有多大能耐自己清楚,自是不像他说的那样才疏学浅,担不起统领这三四十个护卫的责任。只是如今王府里不知道被多少双眼睛盯着,一味贪图人手,反而会让人钻了空子。
他把话说得漂亮,老氏族的眼线不会再留下跟他这么个无名小卒耗时耗力;没能耐、没魄力的人也不会放着更好的路不走反而留下来跟着他。
这样下来,最后留下的人,都必定是他现在紧缺的可用之才。
十三这样想着,便见众侍卫抱拳还礼,排队拿了银子另谋出路去。
只留下四五个人,指天发誓,王爷既去,他们便唯十三马首是瞻。
十三又朝他们行了一礼。
礼罢,指派郑六为头领。着两人即刻出发一路向南,暗中护王爷周全;两人探访暗桩,核实王爷旧部;另着一人时刻掌握京城动态。
众人抱拳领命,各自散去。
第18章
日薄西山。
昏黄的光把淮安王府笼罩起来,摔碎的罐子、散落的书信、泥泞的雪地,一切一切都被镀上古铜色。像是陈旧的书页,正在被岁月缓缓侵蚀。
吵闹一天的淮安王府终于寂静下来。
十
三在院子里慢步走着,找到一处相对还能落脚的石台。
楚钺跟在他身后,见他要坐,扶了一把,道:“我去找把椅子。”
十三止住他,不以为意地摆摆手,裹了大氅,就这么坐下了。
楚钺站在他身后,看着这个一年前被他亲自接到王府的人。
这人身形消瘦,独自坐在满地狼藉之中,却丝毫不见凄凉狼狈之感。
他身上有一种独特的气质。比文人多些圆滑,比政客多些赤诚,比贫民多些清高,比权贵多些和善。
他的身世和经历赋予他这种矛盾的气质。只要他想,他可以在任何处境下保持头脑清醒,端出一副淡然的姿态。
十三自个儿安静地坐了会,忽然出声道:“既是没走,又何必躲躲藏藏。”
他这话落下不久,不远传来些窸窸窣窣的响动,不一会,打墙角走出个人来。
十三没转头,阖上眼,轻声叹口气:“安文。”
楚钺暗自心惊,方才他察觉到暗处有人,借着与十三说话的功夫给他使了个眼色。这才一会的功夫,这人竟然已经判断出来者身份,而且看他的样子,似是连来者的目的都一清二楚。
安文红着眼眶走到十三跟前,使劲抿着唇,还未开口,先跪在十三面前,朝他磕了三个头。
她磕得很用力,额角碰破了,血迹粘在石板上。
十三看着地上斑斑点点的血迹,没动。
等安文磕完,十三开口,语气无甚起伏:“这三个头是你欠殿下的,我替他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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