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安释奇死不瞑目,贺凝闻将他的尸身推远了些,此时再不能忍,嘴角已有鲜血溢出,贺凝闻抬手抹去然后才持笔看着其他人,黑衣人仍在虎视眈眈,虽见他与安释奇缠斗并将其杀死也没有放松警惕。
角楼之上郝寒槐再下令:“全都给我上!”
……
贺凝闻不惧死战,更是历经死战而生。
众人持兵急乱而来,贺凝闻手中唯一器,饶是他武功高于这些杂兵,如此消耗亦是难以抵抗,脊背的剧痛又如附骨之疽时时刻刻缠在他的脑海中,无时无刻不让他分心。
周遭血腥浓郁入鼻,却是让贺凝闻更加昏沉,那些挥洒而出的血究竟是他的还是那些黑衣人的已分不清。他喘息时,身上每一处都在受着伤势牵引,胸肺中每一次呼吸都如火烧,烈烈作痛,用以护住内脏的骨骼一一宛若利刃削肉。
和元十九年十二月二十,他赶回家时所见所闻,所经所历,与此时并无不同。
他以逆行功法催之经脉在百来人间独独存活下来,也落了一身伤势,久久未愈。他在赤月山庄躺了三个月才能下地,祁昭说他本来再应该休息两个月才好恢复如常,可贺凝闻没有等,他家中血案夜夜如暗鬼萦绕容不得他再等。
贺凝闻就拖着这一副伤势未愈的躯体游走江湖,为求一个结果。
而如今,郝承宣离他不过数十步。
换作状况稍好一些的他都足以手刃敌人,可重重截杀如锁链将他困锁血泊。
多余的话不必再说,不必再想,贺凝闻夺过来者手中长兵,心中一凛,再度逆行功法,眼前一黑,经脉之痛再不必言说。贺凝闻却已无意忍住喉间闷哼,他的注意力已全集中于手中长剑,挥舞如风,他倏忽想起来他还未曾见过时晏的剑,但他却见过时晏的剑招。
此人生来绝伦,昳丽非凡,连剑招也是粲然无比。
他回忆起那华丽如星辰的剑势,手中的剑忽然变了方向,贺凝闻再吐出一口浊气,运起所剩无几的真气,口中念道:“上清紫微,日月高天,五方五斗,伏以乾坤。”
他的剑招再动,已如星光灿烂,随性而至,再无硬招,却是剑招行至便已断人性命。
没有人见过这样变幻莫测的招式,也没有人躲得开星辰光芒。
贺凝闻屏除杂念,手中执剑目光已落在不远处。
隔着数十步的角楼上郝寒槐捂着伤口,心中却是大骇,似乎这贺凝闻竟在战斗之中有所精进。这本是一件十分古怪的事,寻常之人练武既要天赋亦要年岁积累,短短时日内的突飞猛进已是难得,更别说是贺凝闻于逆境之中竟再起生机,领悟了何等剑意逆转局势。
她身形一动,却是郝承宣急切地拉住了自己的女儿:“寒槐莫动,你这伤势再去只会伤上加伤。”
郝寒槐却是着急,又无法向不通武艺的父亲解释,瞥见郝承宣身后立着的柳令雪道:“你去将他处理了。”
柳令雪却是道:“小姐说笑了,在下去了也无济于事。”
郝寒槐顿足,不想竟然还是无人可用,只对父亲道:“再不去他就要杀过来了。”说罢也再不顾及郝承宣跃然去到院子当中,手中鞭子再挥动。
……
无人知晓,夜已深的长街上一匹快马疾驰而来。
夜间分不出黑幕如何变幻,却有雷声阵阵,骤雨忽来。
第27章
院中除了郝寒槐再无直立之人,或死者横尸四周,或贺凝闻再无法支撑自己的身子半跪在地面之上。
郝寒槐隔他尚有十几丈,这距离却是鞭子无法攻到,可她不敢鲁莽,贺凝闻还未到最后精疲力绝的一刻。若她修习的是暗器,此刻便能不近身了断了贺凝闻的性命,可郝寒槐此时只能小心再小心。
雨点开始打下,起初不明,后来则是急雨如攻击一般下在贺凝闻身上,血混着水湿漉漉滚满他的身体,贺凝闻却只感觉到灼热。
从黑衣人手里夺来的长剑被贺凝闻用以支撑着自己,贺凝闻全身经脉都在逆行功法的影响下灼烧着,眼前景象已有些模糊,贺凝闻却极力看清,鼻尖只剩下挥之不去的血污气息,一如他喉间溢出的腥膻。
可他还没死。
四肢百骸的疼痛是桎梏,也是唯一提醒着贺凝闻他还活着的事实。
可郝寒槐算准了距离,跃然而起,飒飒长鞭甩动,似乎已近在咫尺。
烈烈风声中却还有另一阵声响,铿锵声到,一人自天际跃来落在贺凝闻的身后,取回了自己的扇子。
“想动他也得问过我的意见。”
贺凝闻想起来了,浑身灼热的疼痛中还有一股来自暖玉的温度时刻温暖着他的身体。那是时晏于湖底所赠,一直跟在他的身上。
“是你!”郝寒槐自然记得这个与贺凝闻同行还阻碍了自己计划的男子,此时又见他陡然出现心中更怨。
然而时晏却没有多分给她一个眼神,径直跪坐在贺凝闻身侧,搭上了贺凝闻的经脉,一探究竟。
贺凝闻忍不住笑,鲜血却溢了出来,他无暇自顾,只是问:“你怎么来了?”
越探时晏神色越差,对贺凝闻语气却很好:“我实在担心,只让小檀易容成我的样子去传信了。”
贺凝闻看着他的冷冽神色瞬时转变为担忧又不忍笑了笑,只是时晏探完经脉眉眼之中又恢复了冷色,他欲起身,贺凝闻却紧紧攥住了时晏的手腕。
一场血战已让贺凝闻如从血池里捞出来的一般,此时他的双手上亦沾满了不知是谁的血液,握在时晏白衣之上却如红梅点雪,贺凝闻谢他好心,却是缓缓松开时晏的手,强撑着站了起来:
“我的敌人还需我自己来解决。”
如此血仇如何能假借他人之手?
……
那厢郝承宣听不清院中声音,只是又见贺凝闻站起担心女儿安全,当即不管大雨泼城,手中点燃了一枚信号弹,口中喊道:“寒槐,快过来!等大军一到,他们便是死路一条。”
郝寒槐自然也没有逞强的意思,她还等着父亲篡位后封她一个公主之位,足尖一点便要跃去,贺凝闻却运足最后一丝真气将手中判官笔运出,正中跃走的郝寒槐后心。
双笔相对,郝寒槐不可置信地看着破膛而出的笔尖,也终究难再运劲,直直摔在院落之中。
贺凝闻一步一步挪到她的身边,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位容貌早已与记忆中相去甚远的青梅,从她不能瞑目的尸体上再度拔回自己的双笔。
城门大开,大军压境的齐整之声渐渐响起,在雷声轰隆中、在震耳欲聋行军声中、郝承宣难以置信的喊叫声中,贺凝闻抬起头望着角楼。
冷器冰冰,却无法冷却他被灼烧的浑身,可贺凝闻此刻的心却很冷静。
雨水迎面而落,自他眼眶边划落脸庞,像他哭不出的泪有天而替。
只差一步了。
郝承宣抓着围栏瞠目欲裂地喝道:“贺凝闻!我要你不得好死。”
贺凝闻听言忽而笑了,只是这一点动作也牵动他浑身关窍,让笑声止在最初,他的胸肺之中再提不出宽气,任何一点动作让他再度流血。
他所有的力气都用来杀死郝寒槐,此时伫立在此不过是凭借心中全部的意志,眼前连郝承宣都含糊成夜色中的颜色,贺凝闻的浑身忽然涌上一股疲倦。自去岁于贺府的血战之后他的身躯已有半边躺在鬼门关里,这多来的一年不过是向天偷来的时光,只需再来一招,一招,以郝承宣年迈不通武艺,绝对无法躲过他这一招。
贺凝闻动了动僵硬的指尖,握紧了冰冷的器械,仍由自己的指腹蹭过锋利的边缘,那危险的感觉让他习惯,他凝了凝眸,看清了郝承宣的面容。
十数年不见了,这位朝廷重臣。
以一己之私迎合了多疑的皇帝之意,将他的父亲从二品的职位一贬再贬,将他的幼妹留在天都为质,将他阖家上下数十口人屠杀殆尽。
“贺凝闻,任你们江湖人何等痛快也敌不过千军万马。”
“我今日就要你死无全尸,为我的好孩儿偿命来。”
身前,郝承宣连连讥语,却不知身侧的柳令雪眸中一闪。
贺凝闻不再理会,在这僵持的最后一点时间恢复的力气虽不多却也足以让他杀死郝承宣了,他脚尖一动,不复灵动却还是停在屋檐之上。
……
刹那之间,号角齐鸣,悠长而浑厚的声音传扬开来,破开雨中的僵持,不止是这小小府邸,仿佛要自此传到朱雀大道之上的每一方寸。
那号角声重重叠叠,听得人心烦意乱。
这种动静势必引来他人注意,郝承宣怒极喝道:“哪个蠢货?”他的计划可是暗开城门,放大军进城,只有悄无声息的情况下解决了官军才是对自己最有利的。
“宰相大人。”灯火阑珊城墙之上,一个女声加持了内力,传了数十丈仍如在耳边,无需多言,郝承宣已然认出这个声音,皇帝老儿最信任的人,谢雪忏!
“千军万马与千军万马之间,又如何比较呢?”谢雪忏说话之间已从城墙跃然而下,身形如飘飘天仙,落到宰相府邸最高的楼阁之上,就在她话音落下的同时,身着另一服色的内卫官军已持着利器火把将此处团团包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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