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泠斟酌道:“严镖头,我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严不渡抬手止住他的话,道:“他是曲公子的下人还是陆家庄的庄主,严某并不在意,只不过曲公子先前以返乡之名要求与商队同行,有意隐瞒此行风险,却不是君子所为。”
曲泠被他不轻不重的一番话说得沉默了片刻,俯身行了一礼,道:“对不住。”
严不渡看了他片刻,道:“陆庄主没事,他已经离开了。”
曲泠愣了愣,“离开?”
严不渡道:“陆庄主若是还在此处,青巍宗的人不会善罢甘休。”
曲泠说:“他往哪儿去了?”
严不渡没有为难他,指了一个方向,道:“他骑着马,我又缠了司徒征一刻钟,若是不出意外,司徒征追不上陆庄主。”
曲泠叹了口气,道:“多谢严镖头,只不过云州……陆酩,”他也不知从何说起,该怎么说,到底留了几分戒心,不好教别人知道陆酩受伤痴傻。曲泠从身上翻出两张银票,双手奉给严不渡,道:“对不住,给严镖头招来这横祸,这点钱……就当是给各位兄弟的一点酒钱。”
严不渡道:“不必了,镇远镖局从未有半途另收佣金的规矩。”
曲泠还是头一回见这样正派又义薄云天的人物,心中浮现几分敬佩,他迟疑了一下,道:“严镖头,我还要去找陆酩,你们休整好了,就先上路吧。”
严不渡垂下眼睛看着面前瘦削的青年,他自然能看出曲泠一点儿武功都不会,他不知道曲泠一个普通人为什么会和陆酩搅和到一起,想了想,还是道:“我们会在附近休整一夜,明天再出发,你们最好在这之前回来。”
曲泠眼前一亮,真心实意道:“多谢。”
严不渡退了半步,道:“我只等你们一夜,若回不来,我们就不会再等,不能耽误了整个商队的行程。”
曲泠笑道:“我知道的,严镖头已经顶仁义了。”
严不渡道:“江湖上想要陆庄主命的不在少数,既然青巍宗的人到了,也未必没有其他人。”
曲泠笑了声,道:“我晓得的。”
严不渡没有再说什么,抬腿就走了,曲泠看向自己的马车处,所幸拉着马车的马没有死于刀兵之下。他收拾出包袱,牵了马就要走,初六忍耐不住,抓住了他的衣袖,“主子!”
曲泠垂下眼睛看着初六攥紧自己衣袖的手指,淡淡道:“松手。”
初六胸膛起伏,语气却软了下来,小声道:“主子,太危险了,你就算是找到云州,万一再碰上追杀他的人怎么办……何况这么久了,他说不定,说不定已经死了。”
曲泠回过头,看着初六,说:“你很想云州死?”
初六脸色一白,低声说:“……我没有。”
曲泠道:“你有。”
“你恨不得他现在已经死了。”
初六不说话。
曲泠看着初六,脑子反而变得越发清醒,为什么司徒征会去而复返,他们如果早就知道云州是陆酩,当天晚上就能动手,甚至能在他们睡着的时候直接下杀手,没理由又折回来追杀他们。
曲泠眯起眼睛,审视着初六,说:“初六,你出卖我们。”
初六脸色更苍白,道:“我没有,主子,我怎么会出卖你?”
曲泠冷静地看着初六。
初六道:“我不会出卖主子的……”
曲泠慢慢抽出他手中的衣袖,道:“初六,你知道我最忌讳背叛。”
初六呆呆地看着曲泠,曲泠神情冷漠,不留半分余地,当真是要丢下他了。
初六浑身一颤,莫大的恐慌感席卷了全身,眼睛红了,攥紧曲泠的衣袖就跪了下去,哽咽道:“主子,别丢下我,别不要我。”
曲泠看着初六,说:“我给你赎身,带着你,就是为了让你出卖我的?我今天要是留在这里,是不是就会死在司徒征的刀下?”
初六道:“不会!”
“主子不会死的……”他语无伦次,“我只是——”
曲泠问他:“你只是什么?”
初六闭紧嘴,他望着曲泠眼中的冷色,喃喃道:“我只是,我只是想那个傻子死……他和主子只是萍水相逢,却一次又一次地把主子置身于险境。”
“为什么主子就一定要带着他?”初六眼泪倏然滑落,少年瘦弱又阴郁,再也藏不住心里的愤恨,“为什么一定要带着他?!”
“迟早有一天,主子会不要我,不要我,明明在春日宴时,主子最信任的就是我,离开春日宴,也只带了我,我会侍奉主子一辈子……为什么他一个傻子,主子却这般喜欢!”
曲泠仿佛重新认识这个人一般,半晌,只是叹了口气,他自包袱中抽出一张薄纸,道:“不必再说了。”
他手一松,卖身契就落在了地上,初六不可置信地看着曲泠,阳光落在少年眼睛的胎记上,衬得可怜极了,“不要……我不要,”他抖着手捡起沾着泥土的薄纸想双手捧着给曲泠。
曲泠道:“这是你的卖身契,你自由了。这张银票,就当了了你我的这段主仆情分。”
“你可自去府衙消了奴籍,从此天高海阔,你自己打算吧。”
初六怔怔地看着曲泠,道:“我不要自由……我就想跟着主子。”
他躲躲闪闪地过了这么多年,只有在曲泠身边,才能稍稍挺直脊背。
只有曲泠不将他视为怪物,不嫌他丑。
曲泠不要他,他会死的。
初六泣不成声,“我错了……主子,我错了,你别丢下我。”
曲泠不再看一眼,踏着马鞍翻身上了马,斥了声,马撒开矫健的四肢,疾驰而去。
第41章
云州上了马,手中攥着缰绳,他不记得自己会骑马,姿势有几分生涩,只能下意识地夹紧马肚子。可颠出一段路,仿佛是本能一般,竟也没有被马甩下去,反而变得游刃有余。
云州勒紧缰绳,胯下的马渐渐停了下来,他脸颊被横长的木枝扫出了几道血痕,握紧刀柄的指掌隐隐发麻。云州抬头四顾,周遭密林蓊郁,只能望见一方小小的穹顶,教人喘不过气。
他有些头晕目眩,眼前一幕似曾相识,好像他曾经经历过一般,耳边嗡鸣声不止,时而夹杂着激烈的刀刃碰撞声。
“当日你断我一臂,今日,就是你我了断之时!”
呼喝声嘈杂,如惊雷在耳边炸响,云州痛苦地按住脑袋,险些从马上栽下。恍惚间,似乎有人在叫他,“惊澜刀——交出惊澜刀,陆……陆酩。”
“陆酩!”
尖锐的疼痛刺激得太阳穴突突直跳,云州浑身都在发颤,他极目望去,树影重重,攀升的太阳火辣辣的,转眼之间,似乎都笼上了一层阴霾。
“不是陆酩,我是……是云——”云州冷汗淋漓,手指一松,长刀脱了手,他看着,浑浑噩噩里又生出几分清醒,曲泠——这是曲泠送给他的刀。
云州想捡刀,没留神直接栽下了马背,摔了个灰头土脸,他勉力抓住了刀柄,云州和陆酩仿佛变成了两个活生生的人在脑海中厮杀,刀光剑影里,疼得云州几乎昏厥过去。
“曲泠……”云州想,曲泠还没回来,他回来就找不到自己了。
他要回去,回去找曲泠。
云州短促地喘了口气,挣扎着站起身,他想上马,可想起那几个朝他动手的人,竟顿了顿,盯着后头马踏出的痕迹,抬手用刀背在马身上一击,那匹马受了惊,长嘶一声蹿了出去,再不见了踪影。
云州按了按脑袋,勉力换了个方向,绕路走向他们遇袭处。
他们走的林间小道,失了镖局的向导,曲泠在策马疾出一段路仍没有找见云州之后,迷路了。
曲泠低骂了声,攥着缰绳看着四周,他担心云州那个傻子。
虽说江湖中人大都会骑马,可曲泠却是没有见云州骑过的,情况紧急,别没死在别人刀下,先摔成了残废。
曲泠一路都未见云州,心却慢慢定了下来,没有见着人,或许就是最好的。他不通江湖事,不知道还有谁要云州的命,可诚如严不渡所说,既然青巍宗的司徒征都到了,说不定别的想要云州命的也不远了。
曲泠叹了口气,难怪别人都说,江湖人行走江湖,脑袋是悬在裤腰带上的,谁也不知明天是生是死。
曲泠并不喜欢这样的生活。
太身不由己了,他在春日宴时已经过够了身不由己的日子。
想到春日宴,他又想起了初六,要说心中没有半点难过,自然是假的。二人到底相处了这么多年,只是曲泠没想到,初六会悖逆他的意思。可要说初六爱慕他,因爱而对云州生恨,曲泠是不信的。
初六就像是外头的流浪猫,他喂过几回,就以为自己可以为他遮风挡雨,要和他相依为命。曲泠并不喜欢这样深重的依恋,他这个人命轻,自私,不想担,也担不起初六这份嫉妒和依恋。
何况初六背叛他。
人心贪婪,他今日敢因着那点嫉妒算计云州,来日未必不会为了满足自己的贪欲而对他下手。
曲泠不想这样防着人,索性快刀斩乱麻,干脆利落地断了初六的念头。
不知不觉间天色擦黑,日落虞山,残阳昏昏暗暗地撒上林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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