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开口对司恩说:“另一个锦囊,你要是还带在身上。若日后有机会,帮我给一个人吧。”
司恩有些奇怪:“谁?”
余沙刚说完名字,洒金院这里就闯进了人。人数不少,都是训练有素,一层层地排查,不消片刻,这三楼也来了人。
等确认了司恩和余沙在这里,楼下又传来了新的动静。
菱云夫人持着剑,匆匆从路的尽头赶来,脸上全是肃杀之气。
她在几个人的簇拥之下,迅速登上了三楼。
这不是她第一次来洒金院的这个房间,却是第一次如此气势汹汹,带着滔天之怒。
菱云夫人来到了三楼,她的剑尖从看见司恩的第一刻起就直直地指向了她,完全无视了旁边本该死了的余沙,直把剑尖抵向司恩的咽喉。
她们昨天晚上才分别。司恩送她出李王府的门,告诉她,只要在平恩坊截断金盏阁的人马。逼迫金盏阁答应士族们的条件,就能彰显出她的价值。这个时候,她既然握有极乐方这样的筹码,就能在这样风雨飘摇的漓江站稳,保全李王府的名声。
菱云夫人这一生,从未这样听从过一个女子的意见,更何况是一个贱籍女子的意见。可是她听从了,她依着司恩的话,利用给李老王爷吊唁的机会,一个个游说过去,利用那人人都知道有暴利的极乐方,才换来那一丝和金盏阁,和朝廷对抗的机会。
然后这珍稀的机会,由司恩亲手递到她手上,又在顷刻之间,被司恩,一把火烧成灰烬了。
“你骗我——!”
菱云夫人看着司恩,目光简直都能杀人。
司恩仔仔细细地看了她的面容,觉得内心出乎意料之外的平静。
她和菱云夫人打的交道实在不算少了,从当年牡丹书院门外的那一跪,到后来的极乐方的各项事宜。再到近日里的,先是为了陆画,后又是为了余沙。
她每次见到菱云夫人,心中要么有期许,要么有算计。鲜有像今天这样的,一片澄澈,什么也没有。
这澄澈给了她坦荡,她的背脊立得板直,人到绝境之时的无可失去反而成就了她的勇气,她直视着菱云夫人,开口:“我也想问您一句,究竟是怎样的傲慢,才会让您相信。我牡丹书院被残害至如此境地,我还会为您出谋划策呢?”
菱云夫人眼皮跳了一下,几乎不敢相信这是司恩说的话。
就好像那根她一直看着碍眼的脊梁骨,终于立了起来。
往常司恩总是跪着,也说伏下就伏下,唯有那根脊梁,永永远远的在碍她的眼。
直到此时此刻,她才忽然恍然,她觉得碍眼的缘由,是因为眼前的这个人从未真心的跪下过。
她是个弱者,是个连良籍都被夺去的下贱之人,是个可以任人鱼肉的蝼蚁。
可是她不跪自己。
菱云夫人眉毛一跳,忽然觉得实在是没有什么更多的话好说了,拿着剑就往前送。
剑尖一花,便再也没法往前走哪怕一寸。 余沙在一边,握住了剑身。
菱云夫人还想发狠,余沙看也不看她,手一折,那剑就被折断了。
这就是菱云夫人的剑,空有气势,却如此羸弱。
菱云夫人仿佛这时才惊醒过来,她顺着残剑去看,仿佛这才看到了余沙。
“余少淼?”她语气仿佛是在做梦,“你没死?”
“阎王爷嫌我烦,没要我。”余沙回她:“若夫人和我一道做个伴,兴许阎王爷看在夫人的面子上,就收了。”
菱云夫人被这话吓着,手一松,那另外一截剑就跌落到了地上。
她丢了剑,过了一刻才觉得羞恼起来。正欲再说些什么,后方却传来人咳嗽的声音。
“夫人劳累了,不如先下去休息吧。漓江各处的事宜,晚些时候还需要一道商讨,不必再在这里,徒耗精神了。”
众人抬头看去,三楼的入口处果然又来了一个人物。
是余望陵。
他在金盏阁里消磨了一日的时间,没等来捉到关澜的消息,此刻倒是赶上了捉拿余沙时机。
他身上不太好,这样打眼看过去,情状十分像谷雨那天,他带人围住湖心小筑的时候。只不过脸色看上去更加不好了些。
菱云见他过来,瞬间记起来那日绕岚坪惊变。那被背叛欺辱的感觉和恐惧瞬间达到了顶峰。只是这回,她连发作都没发作出来,就已经被余望陵身边的人拿下了,强制送了下去。
司恩看到余望陵到了,从自己的事情里分出些神来,转眼去看余沙。
余沙此刻见到了余望陵,仿佛是已经等了他许久了。此刻总算等到他来,脸上居然浮现出一星半点货真价实的笑容来。丘%丘二-3_玲六`酒二)3;酒六(
“你倒是来的,稍微慢了点。”他说。
余望陵居然也有心答他的话:“老鼠和杂事太多,总得一一打算清楚了,才好来见你。”
他身边只跟着几个金盏阁的门人,项飞白是不在的。
余沙笑了笑,把桌上的茶又匀了一杯出来,开口问:“喝茶吗?”
第一百一十三章
此时并不逢着什么年节,立夏已过,小满还有日子。窗外的暑气倒是已经起来,万里不见一丝乌云。这日光连着山火的气焰,炎炎得似乎要灼伤人。
余沙给余望陵分了一碗茶。此刻洒金院的三楼已经被清了场,司恩也被带了下去。只留下几个金盏阁门人。
余沙和余望陵都是各自有些手段的,各自也都知晓,也正因为这份知晓,两人在这一刻竟安静地沉默下来,恍若前尘种种都没有发生,他们也只是在这里共喝一壶茶的旧友。
余望陵端起茶杯来,端详片刻那茶汤的颜色,一饮而尽,感受着嘴里那若有还无的滋味,说:“你烹茶的手艺怎么还退步不少,这么好的龙井,用这么滚的水,岂不是香味尽散,只剩下苦味了。”
余沙听了就说:“今日这么匆忙,那里还有功夫给你把水晾凉。就这一口还是李骐华留下的。”
余望陵一听就嫌弃似地把那茶杯都推远了些,评价:“晦气。”
余沙看他嫌弃还哎了一声:“你糟践东西做什么。”
“我不信你就看得上。”余望陵抬眼看他,眼睛眨也不眨:“撺掇李语心闹了这么一场,李王府就算还维持最后的一丝体面,这下连定州那一派的士族也未必都能保个全须全尾。”
“内乱还未起,漓江就输了个干净。这就是你想要的?”余望陵说着这话,活像只是闲聊。
余沙理也不理他的话,只说:“你既然想问我讨说法,那就敞开来说。”
“好。”余望陵应了一声,开口问了第一个问题:“你是第一日算计这事,就已经想到今日的情形了吗?”
余沙一听他这话就笑了,说:“怎么都事到如今了,你也只记挂自己有没有胜我一筹。”
余望陵倒是坦荡:“左右事情都按你所想的走了,我不过只是想知道自己输在哪里。”
余沙抬眼看了余望陵一眼,没错过他眼底的青黑色,知道这人定是连日忙着政务,没好好休息过半刻。
他看了余望陵一眼,低下头,回答:“我没有算到今日的情状。”
他不等余望陵质疑,只是缓了缓神态,慢慢说:“我只是知道,你动李家动的太急,时机不好。加上漓江安逸了这么久,人心都是散的。骤然遇到变故,自然是各扫门前雪。信誉,信赖,在这种时刻,都不值一提。只要在要害的地方,撺掇出火花来,燎原之势就在眼前。”
他看向余望陵:“若是可以用铁甲军,或者余断江同你齐心,抑或是这些贵族都看得准形势,这些也不过只是些小麻烦。可是世上事那里是心里算定了,事就能做顺遂的。”
他望窗外看去,说:“不要说这些爱惜羽毛的世家望族了,哪怕是穿街走巷的小贩屠夫,各自都有各自的思量。累了就要歇息,怕了就要躲避。哪怕事后想来不过是杯弓蛇影,当下也只会做让那刻的自己安心的事。”
“如果非要说,我到底哪里胜你一筹,或许就是这里吧。”余沙扭回头,淡淡地说:“胜在我深刻的明白,天下没有那么多的聪明人。”
余望陵听着他的语气,接话:“是陆画。”
余沙笑了一声,说:“是,是陆画。”
“我一直没有明白,为什么明明还有求全的路可以走,所有人都应该能有一个更好的结局。却有一个算一个的都不肯这样做。”
余沙的眼神一下子就望得很远,慢慢说:“我原来也怨,也不明白。直到这些日子,看着她们一个个的宁可拼个鱼死网破,也不肯听我的委屈求全,才堪堪想明白这个道理。”
他看向余望陵的眼睛里,说:“人不是棋子,又如何能算的准呢。”
余望陵坐在余沙对面,他该问的话已经问完了。
此时此刻,他就应该走了。
可是他看着余沙,他心里却还有疑惑,还有话要问。
他知道不该问,这或许只是眼前这人垂死挣扎的另一个局,但是他却被此时此刻的氛围所蛊惑,不由自主地想要探究,想要知道,这人究竟还藏着什么。
“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余望陵定定地看着余沙,终究还是开了口:“按你所说,只要我开城门,又跟着你的设计,在最后一刻做错了判断,那关澜就早就安全出城了。此刻你满盘皆胜,就算不和关澜一同离开漓江,也绝没有留在这里见我的道理,你到底还有什么设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