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他不能死,就因为翟骞口中那个权力,大业。
放他娘的屁吧,谢舒想。
他就想,能体面一点的死去。
他此生做到了皇帝,但是实在是连最平凡的百姓都不如,一生都在人都手里操纵,半点属于自己的意义都没有。
谢舒越哭越凶,他都分不清楚,自己到底说了什么,只知道一边嚎哭,一边发泄。
行,这也算是最后痛快了一回。
可他没想到的是,谢舒把这些陆陆续续地说完,余沙忽然变得很安静。谢舒鼻子一酸,正想告诉眼前的年轻人,不必为自己这糟烂的一生难过,就听见余沙问了他一个非常具体的问题。
“你被翟骞开始喂药的时间,具体是多久。”
谢舒:“…………六年前?”
余沙听了这个日子,眼色一沉,开始扒谢舒的衣服。
谢舒和关澜一起震惊了,关澜不满:“我还在呢!”
“你闭嘴。”余沙听见他来戏了就心烦,他把谢舒手足部分的衣服全部揭开,皮肤完好,半点溃败的痕迹都没有。
“草。”余沙情不自禁地骂脏话,“你妈和翟骞一起骗人。”
关澜对于辱骂自己的母亲非常积极,闻言就问:“怎么说?”
“沿着永嘉古道。”余沙给他回忆:“你还记得稻城的师爷说,朝廷下了政令,要找熟悉极乐方的人,目的是给谢舒治病,是吧。”
关澜记得,点头,说:“是啊,郭恒之不也这么说。”
“假的!”余沙开口:“他们根本不是要找人来救谢舒,是要找人来制作能药死他的极乐方!”
关澜瞬间悟了,再看谢舒,眼神变得十分不简单,仿佛他是个怪物。
余沙也惊呆了,根本不敢相信这个世上会有这种人。连续被喂了六年的极乐方,居然身体没有溃败,也没有癫狂,最多只是每日昏睡,四肢无力?这怎么可能?
“你不能死。”余沙对着谢舒,斩钉截铁地说:“你可能不信,但是你身上,牵涉了至少万人的性命。”
“带他先回风波谷。”余沙对关澜说,“交给蓝百灵。”
关澜也知道兹事体大,遂点头,问:“然后呢?”
“去定州,救景榕。”余沙说,“闹他个天翻地覆。”
关澜眼里的兴奋简直要抑制不住了,天,他就知道,和余沙好准没错,这也太有趣了。
但是由于两个人相处,多少都要互补,所以他十分做作地咬了下唇,说:“这会不会,有一点,不太好。”
余沙无语地看了他一眼,说:“那,不去了。”
关澜瞬间变脸,说:“不用,我觉得挺好的。”
谢舒在一旁,看着余沙和关澜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地,把三个人的未来都定了。一时有一些被忽视的失落,和一些对前途的未卜。
于是他非常气弱地开口:“这……两位……额,侠士。我们这是要去干嘛啊?”
关澜闻言,丢给他一个你到底上不上道的眼神,开口。
“去兼济天下啊。”
第二百章
建恩七年的初冬,一定是大冀朝非常难忘的一个冬天。
不为别的,就因为皇帝丢了。
会盟第一天就在丰城丢了,关于是谁把皇帝劫走的,说法非常复杂。
一说,是流民军首领的爸爸的哥哥的儿子。
二说,是北境王儿子的媳妇的相好的姘头。
总之,突出一个离谱。
但是因为北境世子一起丢了,舆论上,普遍认为,这劫走皇帝的人应该还是流民军的人。而且听说这人挺恶贯满盈的,原来还是什么杀手组织的杀神,后来又在漓江搞了天大的血案。哟,那杀的人啊,都可以组成一个小国家,非常厉害。
这么不正统的人物显然不像是光明伟岸的平定了鉴安之乱的关净月的儿子的媳妇的相好的姘头。那就只能是流民军首领的爸爸的哥哥的儿子了。
而且又有切实的证据,他俩都姓余,这就可以说是证据确凿了。
于是关净月和翟谡纷纷勤王护驾,以丰城为起点,分南北两路,和流民军顽强的作战,誓要把皇帝陛下救回来。
流民军抵抗不了,节节败退,沐窈带着残部退守定州城郭。虽然在小股战场上利用某种药物获得了区域性的胜利,但也是杯水车薪,即使想利用冬天拖关净月和翟谡的粮草也不行,因为打的太快了。
在绝对的军力面前,以血腥还有恐怖维持的平衡终于崩塌。双方兵力只看人数,原本是流民军占优的,但是打着打着,流民军的人越来越少。不是死了,而是投军了。
关净月和翟谡表现出了一个优秀将领应该有的素质,简单点说,善待俘虏。
这下情势一下就变得很好选。退后,被自己人杀死,向前,被敌人杀死,但是如果向敌人投降,诶嘿,就可以活诶。
虽然流民军里许多都是为了钱财当兵的,但是赚钱之前,还是得先有命。
在关净月和翟谡双双突破了离定州只有五百里的最后一座城池后。朝廷终于放弃了找回谢舒或是流民军能突然暴起灭了这俩人的幻想。朝天下广发檄文,说皇帝早就死了,关净月和翟谡都是乱臣贼子,他们就是想要谋逆。
然后,就在这个时候,杳无音信许久,仿佛真的死掉了一样的谢舒突然出现了。当然,出现的不是他本人,是他的亲手血书,字字血泪,绑在一根箭上,直接射到定州的城门上。
血书的大意是,我被流民军抓走了,每日过的生不如死。但是听说关王和翟将军不顾一切的来救我,我非常的感动。于是,我在晨光中起誓,我一定要坚持到他们来救我的那一天。可在这时,却听说我的朝廷大臣们说我已经死了,要立我的儿子。我感到非常的悲苦!我苦命的孩子啊,他是最孝顺不过的,一定是朝中有奸臣在挑唆他!我愿意向天下情愿,请他们救出我的儿子,让他远离这悲哀的命运。如果这样,我愿意禅位于他,来报偿他对我的恩德。
这篇文章怎么说呢,辞藻精美,极富感情,满篇的引经据典,谈古论今,总之就是,写的特别特别好,以至于定州那些老儒生看到了之后涕泗横流,纷纷誊抄传播,一下子就名扬了天下。
当然,流这么多血,还能保持清醒地写这样一篇骈文,属于微不足道的瑕疵,没有人提。
而这篇骈文的真正作者,司恩小姐,对此非常谦虚。她认为自己只是继承了一些浅薄的,墨书的衣钵。如果是让墨书本人来写,那必然不止名扬天下,还得流芳百世。
谢舒对于她的谦虚呵呵地笑了两声,然后问他能不能先走了,血放的有点不够了。百灵小姐那边还需要用。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
在建恩七年的初雪来临之前,关净月和翟谡,已经兵临定州城下。
城内,泾阳宫静默有如一片坟墓。
登基大典已经准备好了,不论如何,朝廷的脸面必须强行撑下去。
如今天下,大义名分已然是枉谈,输了就是输了。今日早朝,和谈的事情又被提了出来。除了皇帝得姓谢,其他什么都可以让。
翟骞坐在自己的相位上,看着着华丽,冰冷,又荒凉的大殿。他的尊荣,权柄,即将在不久后烟消云散。他此刻看着这他经营了一辈子的地方,忽然觉得陌生。
他怎么会输呢?
他曾在知道翟谡起兵的第一刻就想杀谢景榕泄愤,可是因为谢舒的失踪,谢景榕突然杀不得了。
朝堂上那些,不知是关净月安插的眼线还是读书读傻了的腐儒。群情激奋地上书,所有折子里都在阴阳怪气地提醒他,定州如此还能咬住最后一口大义名分的气,就是因为谢景榕。
至于谢景枫,若是朝堂稳固,立就立了。但是如果现在在谢舒失踪的时候,搞这一出,那就真的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翟谡耍弄了一辈子的谢氏父子和朝堂,终于在他最无助的时候,成为了桎梏他的镣铐。
泾阳宫深处,谢景榕的住处。登基用的衣服都已经备好了。因为时间仓促,所以用的其实是他父亲的。太长了,手脚经常都会被绊住,好在他只是个仪式里必备的装饰物,不经常移动也没有关系。
余望陵此时在他的殿里,正坐在他对面的椅子上,身边随侍的是项飞白。
项飞白瞎了一只眼睛,是逃出稻城的时候,被流矢击中的。他兵败稻城,其实回去也是死,可他还是回去了。
而余望陵没有杀他。
“你还没放弃吗?”许是气氛实在是太凝滞,谢景榕主动对余望陵开口:“继续下去又有什么意义呢?”
余望陵坐在他对面,没有说话。以过往来说,他一般无所不用其极,这样的人往往性格格外偏激。难以想象他在败退到这一步的时候依旧能够气定神闲还不是气急败坏。
“输又如何。”余望陵说:“你还在这里,我就算没有完全输。”
谢景榕没有说话。
余望陵笑了:“他真的很想救你,是不是。泾阳宫前前后后闯了那么多次。要不是你故意避开,他早就把你救出去了,也不至于现在天天挨翟谡的骂。”
他这样说话,仿佛回到了他们以前在漓江读书的时候,谢景榕内心有悲意,情不自禁地开口:“望陵,我真的不明白。我不愿意见翟谡,是自知对不起他。你用尽一切手段,甚至不惜与匈奴人勾结,到了这一步还不放弃。一定要看到少淼在你面前低头,又是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