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沙走了一步,遮挡住一些人看他的视线,解围道:“诸位好汉何必如此急着反驳,不若先听这位先生先将话说完。”
说毕,他略微侧过脸,朝那人一颔首,示意他接着说。
那人擦擦额上的细汗,迟疑着,还是把那日他所看到的情形都说了。
包括戒严,城防所动乱,有人漏夜出城,骑兵杀人,城墙被炸毁等事,一一说来,告知给在座的众人听。
这些事情,自然有叶绾绾和余沙复盘之后,一一和此人对过,尽力将那一夜的事情说的清楚完成。随着信息越来越多,在场诸人的态度也从一开始的不信,变成将信将疑,再到沉吟不语。
他们各自都在稻城有些探子,信息虽然知道的不多,但是也确实能跟眼前这人所说的内容对上。
稻城中有匈奴人,这些人和狮虎帮以及和现在在东南肆虐的流民军关系匪浅,这件事的可能性越发大了起来。
“就算如此又怎样呢?”有脾气急的人率先开口:“他们斗也是为了和朝廷斗,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此言一出,很快得到人附和:“就是,那狮虎帮日前还给我们发他们的旗帜什么的,这明显还打着招揽我们的主意。既然这样,没必要和他们起冲突吧。”
余沙听着这些人说话,并未发言,倒是另一位也是落草了的寨主先气不过,直接踹了一脚旁边大谈事不关己论的人的凳子,吼道:“贪生怕死之徒!你既然那么怕他姓尤的,不如给他狮虎帮做狗,你那大业寨也改名叫野狗帮,方配得上你这做派!”
他话说得侮辱人,一时那些主张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寨主都不乐意了,你一眼我一语地开始讨伐起这人来。
他们说了几句,倒还有另一人说话,一开口,倒是满满的阴阳怪气:“哼,听你们说话就知道是从南方逃来的鼠辈,怕没几个人是北人吧,亲朋好友不是死了就是根本没有。当然可以明哲保身。”
他话说完,立刻有与他不对付的人站起来,直接亮了兵器:“冷贼,你他妈说谁是鼠辈?!”
眼见这空地上群情愈发激动,已经有不少人已经操起家伙要打起来了。司恩朝余沙看了一眼,意思是,已经把火拱了起来,后面打算怎么办。
余沙老神在在,任由他们吵了一会儿,这嘈乱之中,有几人始终未置一词,在看过这些山寨开始互相争执之后,其中一年长者,走到余沙面前,徐徐一拱手,开口:“在下,穆丰山徐子源。余先生,今日寒号寨把我们叫来,又叫破稻城之事,不会只是为了看我们这些山寨的笑话吧。”
余沙回了礼,施施然道:“自然不是。只是既然大家对稻城之事都各有看法,不如先争出个子丑寅卯来。”
“这如何能争出来。”徐子源摇头,直接把话说透了:“我观先生气韵,不像是只在这方寸之间谋算之人。在下愿问先生一语,是否有,联合诸家,共抗这匈奴贼子的意思呢?”
他们在这里说话,其他人虽然吵得极凶,却也都是留意着的。见有人把在场诸人都关注的问题说了出口,不免也放轻了动作和声音。
阳光已往西边走了一寸,烈日融融,余沙在这空地之中负手而立,开口:“我若是有,又该如何?”
“哼,小小年轻,口气不小。”有人不忿道,“就你们这个寒号寨,一群女人孩子,会那些个阴暗刁钻的邪门功夫,也不知损的谁的阴德。就你们,难道还想做执牛耳之人吗?”
余沙朝那说话之人看过去,道:“这位,应该是贺寨主吧。如今大家都是江湖草莽,行的自然是江湖草莽的规矩。女人孩子又如何,若是能胜,怎么做不得这盟主之位。”
他这话说得斩钉截铁,仿佛这各寨联盟之事已然敲定。空地中当即有不欲参与此事之人起身,准备告辞。
可他话音未落,却直接被在一旁的伍浚扣了下来。
在场众人又是哗然,有人指着余沙的鼻子骂:“姓余的,你这又是什么意思?莫不是还想逼迫我们。”
“寒号寨怎敢逼迫各位,无非是想让各位认清形势罢了。”余沙开口:“狮虎帮日前已向各个山寨明发招揽的信函。难道各位还以为这些人一旦真的与流民军同流合污,大家还能明哲保身吗?”
有人嗤笑于他:“就算如此,朝廷剿完他流民军,不也迟早要剿到我们这些人头上。如此还不如加入罢了。横也是死,竖也是死,不如赌他真能入主中原,那我们也能鸡犬升天了。”
这显然是许多人的想法,毕竟流民军主力在东南和中原腹地,天高皇帝远,要是他真能问鼎天下。这西部乃至西北一带,还是这些人当土财主作威作福的地带。
手里有地有人有权,上面又没人管,这才是许多小山寨头目的盘算。
余沙对这番说辞不置可否,只是又问了一个问题:“各位是否想过一事,朝廷日前派出使臣,欲和北境关净月和谈。和谈之后下一步就是剿匪,若流民军真的已经到了稻城,朝廷要多方作战,翟谡,会先剿哪一边的匪。”
此言一出,许多山寨头目顿时不寒而栗。
若要说局势,自然是要先打东南方的。但是若稻城也有战事,丰城离稻城如此之近,沿永嘉古道南下也是一条路。
如果走这边,他们就会死在稻城盘踞着的流民军之前。
空地之中,场面瞬间有些混乱,只是这混乱之中,却还有清醒之人。刚才那位呛声的冷寨主闻言,调转矛头,对着余沙开口。
“此言谬矣。”那冷寨主看着余沙,弹了弹身上衣服的尘土:“阁下虽然大多发言没什么疏漏,但此事上,却不太老实啊。”
他抬头看着余沙,眼神仿佛一只狡黠的狐狸:“和谈又并非一定会成功。和谈要是失败,翟谡当然是先打北边。我们这些人不也逃过一劫了。等到关翟打完,哪还有兵力去清这天下的匪啊。到时候翟谡就算还活着,定州也是最重要的,翟谡必会回防,哪顾得上我们?至于关净月,也只会和他走一条路。等他们想起我们这些人来,怕是十几年都过去了。”
他这话说得也在理,一时间许多人的想法又翻转,开始找余沙的麻烦。
余沙看着这冷寨主,不由笑了,此人叫冷珏,出身和经历都不详。叶绾绾日前收到的消息里,也只说了一句此人从不吃亏。今日一见,倒真觉得这人确实如叶绾绾那消息中的一样,颇有意思。
“冷寨主思虑深远,在下佩服。”余沙缓缓开口,先捧了他一嘴,“只是说来说去,不过都是要等他人的抉择,活的有些窝囊了。”
冷珏被他讽了一句,当即额头起了根青筋,正欲反唇相讥。余沙就接着刚刚的话口,抛下一个新的选择。
“各位是否想过,比起求老天眷顾苟活,不如利用稻城之事,为自己搏个出路呢?”
冷珏蔑笑一声,正要讽刺于他。那位率先来找余沙问话的徐子源却抢先一步道:“不知余先生所说的出路,究竟是什么。”
余沙偏过头去看这位徐子源,开口。
“转匪为兵。”
第一百七十四章
今日的寒号寨,真的是过年也没有这么热闹。
旬二叼着根草叶,找了处高点的地方往寨门口看,一群人吵吵嚷嚷地,吵过了中午,眼看着是又要吵一个下午了。
“烦,也不知是在吵什么。”旬二点评道。
她旁边,楚弱闻言就笑了,说:“还不是你哥挑的事。假冒朝廷文书印信,他也想的出来。”
是,假冒朝廷文书印信,把这一连十几个山寨都充做稻城守军,这就是余沙的主意。长[腿'老啊^姨整理;
也就是这个念头冒出来,这些人才终于清楚余沙到底做的什么打算,他不是光要联合这些个山寨来对付匈奴人,他是想把这些人联合起来,攻下稻城。
叶绾绾日前听到这个计划的时候,已经吃过一次惊了,于是现在精神状态良好。只看着眼前这些人继续吵架。
这个计划太疯狂,自然是比那个单纯的起个联盟起来的要求招到了更多的反弹。许多人觉得这实在是太胆大妄为,讥笑之有,怒骂之也有。倒是此前还在和余沙针锋相对的冷珏沉默下来,带着探究的目光仔细打量着余沙。
其实这事不算多可笑。狮虎帮如何控制的稻城,他们自然可以依样画葫芦。要是真的控制住了稻城,明面上是朝廷的军队,翟谡那边自然无虞,就算关净月日后打赢了,他们也可随机应变,大不了投降,唯一的问题就是是否能打赢这些流民军还有匈奴人。但是不管如何,他们在这些人的印象里,也比翟谡和关净月好对付的多。
这是这些寨主们的眼里。而在司恩眼中,显然能看到更深的地方。
如果真的拿下了稻城,那,只要叶绾绾在,明面上又挂着朝廷军队的幌子。如今局势,需要担心的也只有余望陵的流民军。这样一来,总比现在毫无挂靠,只能听天由命来的合算许多。到时候不管是关家还是谢氏得了天下,这些人的下场,都还有很大的余地。
而且如果他们真的拿下稻城,翟谡又能被郭恒之策反,西北和中部就能和东南接上。这样大片的土地就能安稳下来。安稳,在这时代就意味着更多的人口流入,意味着有更多的人能活下来。
这确实是一个机会。
但退一步说,即使不拿下稻城,如果能假充为稻城守军,守着这些山野,未来也可以徐徐图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