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是安稳之后,从稻城买的纸,自己带回来写的。”司恩说:“还有好些是平山县的读书人带来的。”
余沙听到平山县有些耳熟,仔细想了一下,想起来时周曲在大牢救旬二的时候,胡吣的那一连串名头里的,有一句“拯救平山县几十户人家的浪里白条小银龙。”
“平山县的事是真的?”余沙问司恩:“你们救了平山县几十口人?”
司恩在自己位子上坐下,听他问,就把平山县的事和他说了。
说起来也算是段传奇故事,平山县的县衙和其他地方的一样,也有抓贫农充叛军的行径,导致县里的人大多外逃。区别在于,他抓了之后,县衙还真的被流民军光顾了一回。整个县衙的人几乎都死了,在县里扫掠一空后,流民军又把几条往外走的桥给烧了。放剩下的老百姓自生自灭。
司恩她们北上路过的时候刚好碰见这事,那时候秋收刚过,食物都被流民军带走了,要是放着不管,可能平山县的人熬不过冬天,就留下帮了个忙。旬二善水,在司恩勘察过平山县附近的地势后,选了一处水势不急的,和县里的人一起造了架浮桥,这才把人救了出来。平山县的人有些不敢再留在那边,就和司恩她们一起北上了。
说来也不知算不算讽刺,那些流民军连人身上的好看衣服都要扒下来,却对所有书籍县志视而不见。有几个脑筋轴的读书人,走的时候非要带在自己的行李里。司恩原本还觉得不必,越往北方走却发现书籍越少,不免又庆幸起来。
两人在司恩的屋里又略谈了谈这一年来的境遇。司恩听到余沙提到朗歌和蓝百灵,倒并不十分惊讶。她本来就认得蓝百灵,只是没想到余沙在身世上还和朗歌有关联。
略说了一会儿,外面有人来通传,说是再过一会儿晚上要放饭了。不知道今日多的这些人要怎么招待。
“统一先发清粥。”司恩说,“寨里的人和他们略说下,都自己回屋吃,避着点人。”
余沙疑惑,问:“寒号寨粮食不够吗?”
司恩摇头:“这些人鱼龙混杂,难免有居心不良的。寒号寨如果随便露了底,难免有麻烦要找上门来。”
余沙听到这句话,正好把自己的打算和司恩说了,正是联合诸寨的事。
司恩听了愁眉不展,并不应承,却也并不回绝。半晌苦笑了一声,开口:“你真是,去年也是,今年也是,净给我出难题。”
余沙知道她还要时间想,也不急在一时。言罢,先说要去寨子里看看,又问绿江在哪。
“她在带孩子。”司恩说,“不满周岁的孩子单独辟了个院子出来,有母亲的母亲也一起住了过去。”她朝余沙递了个眼神,“去看看?”
那自然要去看看的。
余沙欣然地跟着司恩左转三转去了一处院落,藏的颇深。此刻夕阳西下,院里却生机勃勃。有几个妇人正带着小孩在院里走,不时就能听见婴孩的苦闹或者笑声。
院子不大,屋舍看起来简陋但是结实,收拾的干干净净的,半点杂草都没有。
余沙此时看到乱世当中还有这样的地方,万千感慨都说不出来,只觉得周曲那样的人愿意跟着司恩听凭差遣实在是不无道理。能开辟出这样一个地方,又能护住这样一个地方,个中艰辛实在是不足为外人道的。
“功德无量啊。”余沙朝司恩说。
司恩笑了一声,“牡丹书院出来的人,见着孩子就想着教养。你跟我进屋来,绿江在屋里。”
她带着余沙进了屋,屋里睡着不少孩子,想来正是睡觉的时候。秋老虎颇为炎热,绿江正守着一张小床,给那睡着的孩子轻轻打着扇。
她许是打的久了,自己也有点犯瞌睡,一手撑着头,半闭着眼,一手倒是能保持住打扇的频率,拿的十分稳。不可谓不是一种绝学。
余沙看了都有些想笑,太久没见,绿江倒是在所有人里面看着最没怎么变的,在这乱世当中自有一派活命之道。或许也正因为如此,当时湖心小筑这么些人,他才会挑中她来背墨书的那些文章吧。
余沙上前,轻轻拍了拍绿江的肩膀。绿江犯着困,被他拍醒,睡眼惺忪地转过头扫了他一眼。
第一眼,她还以为这是在梦里,遂没什么反应,看了一眼就扭过头继续给那孩子打扇。
但是她很快意识到,她就算做梦,也不可能梦到一个穿着短衣服,看着邋里邋遢的余少淼,她根本没有这方面的做梦素材。
于是她愣了一下,瞪大了双眼,迅猛地扭过头盯着余沙看。
余沙笑着轻声打招呼:“好久不见了,阿绿。”
第一百七十章
绿江完美的职业操守,让她在惊叫之前紧紧捏住了自己的嘴巴。可喜可贺,扇子也没有因为太过震惊而打到那小娃娃的鼻子上,成功防止了一次哭声连绵成片的抓狂事件。
当然也不是没有代价的,他们一行人重新回到司恩屋里的时候,余沙手臂已经被完全被掐青了。
余沙感受了一下那力度,和已经完全被掐麻了的皮肉,感觉说服司恩和叶绾绾一起连寨起义都比让绿江消气简单。
司恩见着这世上居然有人能在气势上把余沙管的鸦雀无声,顿觉惊喜,十分不负责任地撂下一句给他们去拿吃的,就忙不迭地跑了出去,留下余沙一个人面对显然是在盛怒之中的绿江。
余沙也十分无奈,在他的预想当中,绿江再次见着他确实是要生气的,但是也不该这么生气啊。他俩虽然有主仆的名分,其实更像是亲人。绿江从他被金盏阁找回去的第一天就跟着他,十几年了,他身边女孩子里,除了旬二就跟绿江最亲。
“行了,阿绿你饶了我吧……”余沙在司恩走了之后,小声跟绿江讨饶:“这……外边好些人看着呢,你给我点面子……”
绿江白眼一翻,手下捏得更紧了,嘴上的话倒是温柔的:“哪能不给阁主留面儿呢,这地方衣服一遮谁也看不见。就跟阁主似的,说跳水就跳水,然后谁都见不着阁主的面儿了……”
余沙被她一口一个阁主,一口一个面儿说的实在是汗颜,只能用没被掐的那只手给她作揖,连连道歉,承诺说再也不敢了。
绿江听他说话就知道就知道这都是放屁呢,继续翻了个白眼,但也没纠缠,松了手,嫌弃似地甩了甩,说:“我哪敢说什么啊,看阁主这样子,显然是在外面很会照顾自己了。人瘦了,这头发也糟烂了不少,衣服也应景,看来如今时兴这种磨破了还沾着泥的衣服……”
余沙实在是经不住她念,另一只手解放之后就双手给绿江行礼,又听了好一会儿的埋汰才消停下来。
绿江念归念,眼神倒是一直没从余沙身上下来。埋汰完他这一身打扮,就敏锐地从他的动作和衣服里面透出来的一点布条瞧出来他身上有伤。
“在稻城那弄的?”绿江问,眉毛也皱起来:“原先在阁里都没见你受这些伤。”
余沙摸了下鼻子,到了也没敢把他们私闯城防所的事说了,倒不是怕她多担心,就怕她又上手掐人,该说不说,确实挺疼的。
他这点小心思瞒不过人,好在绿江虽然在气头上,也是真的心疼他。没再纠缠稻城的事,只是问他的伤,问到最后还是不放心,想上手给他衣服扒了再上遍药。
关澜就是这个时候进来的。
他对来寒号寨这件事表现的非常谨慎,谨慎到余沙一度非常的诧异,结果没想到刚到山门处不远,就看他不知晃到哪里去了。
余沙不会想到,他是先人一步,去找楚弱了。
该说不说,时过一年,关澜对这位疑似和余沙不清不楚的人还是十分慎重,甚至能干出脱离大部队先去监视这女人动向的事。
当然后来在楚弱和叶绾绾安置人口的时候就被抓了壮丁,以至于现在才有空来见余沙。
只是万万没想到,那边的人没事,这里还有一个上手就敢扒余沙衣服的。
一时间,屋内,三个人,相顾无言。
沉默中,关澜率先打破了僵局,几步就走上前,把绿江的手从余沙身上不算客气地拉了下来,。然后,盯着绿江,半是认真,半是威胁地强调道。
“我们,成亲了。”关澜盯着绿江说,“我现在不是男宠。”
余沙:“………………………………”
绿江:“………………………………”
绿江:干。
绿江:就知道这男的不要脸。
比起绿江和关澜在那边用眼神互相杀来杀去暗流涌动,余沙则是对关澜嘴里另一个事给砸懵了。
成亲,靠,什么时候?他怎么不知道???
“关澜……我们……”余沙弱弱地开口想问个清楚,话还没说完,就看到关澜在和绿江杀得难舍难分的时候还能侧过头丢给他一个眼神。
那意思是他说成了就成了,闭嘴。
这威胁显然也落到了绿江眼里,绿江顿时拔高了声音,对着余沙求证:“你横我们阁主做什么?!阁主,你们真的成亲了?”
余沙被两道眼神虎视眈眈地看着,一时说话都不太利落了,头尴尬地偏了偏:“成……成没成呢?”
关澜:“……”
绿江:“……”
两人遂丢下余沙不管,自去用眼神对骂了。
司恩端着晚饭进屋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么一番景象。
怪不得旬二听说绿江在,死活不肯进来,非要在外面跟叶绾绾她们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