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发突然,苏论与周墨要在军中镇守以防生变,傅思便带着傅悉,前往被烧的粮仓进行勘察。
首先是陈州西侧的粮仓,也就是存量最大的一座。
青砖围成的粮仓四壁已经被大火烧得黢黑,成为断壁残垣。空气中浮动着谷物焚烧后的香气,像是千百户人家同时升起炊烟,只是这香气过分浓郁了,让人心头沉重。
原本粮草足够三月之用,现在恐怕要折半了。
傅思绕着粮仓缓步,步步沉重,心疼得紧。
太奇怪了。
按照守卫所说,他们谨遵上头吩咐,十人一班,一班驻守一班巡查一班休息,每个时辰轮换,应该是精力充沛滴水不漏的。怎么会让人有机可乘,纵火焚烧粮草,甚至完全来不及抢救?
被拘押起来的守卫神神秘秘道:“这事诡异,我们确实不知道怎么回事,火突然就着了,一眨眼就烧光了。根本来不及取水扑火……昨夜雷声大作,或许是天雷降下,烧了粮草!天意如此!这仗本就不该打的啊,老天都……”
不止一人这样说,对当晚失火一事,几乎是众口一词。
但傅思觉得纯粹是在胡扯。
哪有那么精准的天雷,恰巧烧了两座相距甚远的粮仓?再者,就算是雷火,燃烧总要时间,六十人六十双手,一人一盆水,怎么也能救下部分,怎么至于颗粒不剩?
虽然此战确实打得荒唐,但傅思不相信粮仓失火是所谓天意。就算上天有灵,也不会做出焚烧粮食的糊涂事来。肯定是人为,既然是人为就会有破绽,也不会在瞬息间完成以至于来不及做任何反应。所以——
守卫在撒谎。
六十个守卫都在撒谎。
傅思绕粮仓行走,脚下是粮草烧成的灰烬,昨夜打雷却未下雨,因此灰烬还蓬松干燥着。
傅思身穿楚国军服——他来陈州以后一向身先士卒,并不行使特权,军中从主帅到小卒都是一样规制的盔甲鞋帽,只在颜色上加以区分:兵卒着红,将帅着玄——一边走一边留意着这些铺了满地的黑灰。
这样的路面上是很容易留下脚印的。而傅思低头绕了一圈,只看见若干凌乱的专属于楚军的鞋底花纹,再没有别的。
纵火之人身手再好,能走过无痕?
结合两座粮仓整整六十人守卫,无人发现纵火者、无人及时救火的离奇现象,傅思深感怀疑——
恐怕,这火不是吴国来的,而是楚国内部出了祸患。
傅思心头大致有了论断,转头看傅悉,这位娇气的三皇子殿下嫌恶地用袖子掩住口鼻,还是一声接一声地咳嗽着,“老大你真是乌鸦嘴,说什么来什么……烧都烧了,还来看什么,哪还有剩下的。有这闲工夫,不如派人把吴国的粮草也烧了——这群卑鄙小人,玩阴的——老大,你看我干嘛?我可不去!”
事到如今,这傻小子还没意识到问题严重性,傅思无奈地摇摇头,问:“你觉得这火是怎么起的?”
考人还考上瘾了,真端起老大的派头了!傅悉白他一眼,“这还用说!当然是吴国那帮无胆匪类怕了我军威武,搞的下作伎俩!”
还是不假思索想当然。傅思耐下性子,继续引导,“吴国细作有多大本事能越过我军防线,潜入粮仓,在数十人眼皮子底下放火,最后全身而退,叫人连高矮胖瘦都没看清?”
傅悉撇撇嘴,犟道:“没点本事还能当细作?”但话一出口心里也有几分困惑,难不成敌国全是高手我国养的都是饭桶?这显然不可能。
见傅悉神情严肃陷入思索,傅思道:“凡事不要想当然。万事万物背后必有目的,我军粮草损失,当然有利于吴国。但内忧外患从来都是一起发作的,只防着外面,难保不会’后院失火’。”
傅悉这会可算咂摸出点意思来了,皱起眉头看向傅思,“你的意思是说,有内奸?”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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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章 钦差
即使愚钝如傅悉,联系前因后果,也觉得这火烧得蹊跷。若非外敌,便是内奸。自然也知道,大战之际,军中出了内奸,是件多么严重的事。
大敌当前,怀疑军中出了内奸,此事不宜声张。
守卫粮仓的六十人都是从当地抽调,因此傅思对苏论也有所怀疑,所以只同周墨商量,让他暗中留意军中是否有可疑之人可疑之举。与此同时,联络相邻州府,支援粮草。
所谓的吴国细作纵火烧了空粮仓,又被抓获的消息在楚国军中传播。吴国一时间弄不清国在玩什么把戏——他们确实派出了细作,也打算袭击粮仓,却并未得手。所以这粮仓是谁烧的?烧的还是空仓?吴国摸不清虚实,权衡以后还是改变了强攻之策,改为派遣精锐小队,轻装埋伏在陈州各路出口,一旦有粮草运输,便加以截杀。
傅思早有预料,特意派周墨信得过的心腹乔装为运输粮草队伍诱敌,这回真正抓获了吴国细作,当着三军将士处置,瞬间大振士气。
如此一来,吴国觉得所谓粮草被烧是故布疑阵,不敢再轻举妄动。
暂时稳住战况,傅思写了奏折送回京城,希望皇帝肃查陈州。康元帝自从明月狼死后,一直染恙,多日不朝,但还是振作精神亲自回复了傅思奏折:主帅务必稳住军心,不日会有钦差前来统筹大局。
钦差人选,傅思以为会是骁勇善战的徐大将军,或者徐家其他小将军,都不是。不过确实也来了姓徐的——
信王妃徐鲤女扮男装,跟随钦差信王,来到陈州军中。
不同于淑妃寿宴上英姿洒脱,也不同于上次在周府柔顺温和,或许是因为边境清苦之故,傅思觉得徐鲤比从前憔悴了许多,眼中完全失去光彩,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她状态非常不好。
虽然将士们不认识徐鲤,不存在动摇军心之说,但她其实不该来的。
对此,周墨尤其激动,在州牧府前堂接了钦差圣旨,周墨狠狠瞪了傅忆身后的徐鲤一眼,徐鲤不敢直视表兄,低下头。
宣完“钦差来陈,如朕亲临”的圣旨,尽了君臣的礼数,来到后堂就是一家亲戚。周墨重拍轮椅扶手,“胡闹!沙场边境,是你想来就来的?”
徐鲤自知理亏,垂着眼沉默不语,傅忆冷笑道:“周表兄这样,尚能担任副帅,王妃是将门之女,身手不逊于父兄,怎么来不得?”
傅忆目光落在周墨双腿上,丝毫不掩嘲讽。周墨愤然,他成如今这样子,还不是拜他所赐?傅忆虽为皇室,其心却异,周墨至今想起那年,修罗一样的少年杀红了眼的样子,仍心有余悸。
本就打心底里防备傅忆,如今见他还带着阿鲤来到这随时可能丢掉性命的战场,周墨更是大为光火。
阿鲤可是徐家周家捧在心尖上的宝贝,本来英姿飒爽的好姑娘,婚后时常是恹恹的,丢了魂似的。
要说傅忆对她好,周墨怎么也不信。妹妹被欺负至此,要不是傅忆是皇家子弟,周墨能把他揍死。
相看两厌,周墨懒得敷衍,说了几句重话让表妹尽早回京,又不放心傅忆,索性领着她去军营巡查了。苏论也要处理州中日常事务,于是只剩下傅家兄弟三人。
傅悉知晓自己并非贵妃亲生,是因为傅忆安排的《狸猫换太子》,此事虽未闹开,但傅悉与贵妃母子二人定然是再回不到从前,要他认贤妃,更是不可能。傅悉心底怨恨,老二不声不响其实坏透了。相比起来,老大都显得那么宽厚仁慈。
“大哥坐镇陈州,又有我尽心协助,兄弟齐心其利断金。如果徐大将军做钦差,那更是如虎添翼。至于老二做钦差……你也配?”傅悉翻着白眼不屑至极,“上回做钦差,给父皇寻回个短命鬼,这次,又打算用什么讨好父皇?可别又只活几个月,晦气!”
俗话说,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听傅悉对傅忆这样刻薄嘲讽,傅思觉得有种孺子可教的欣慰感。有了傅忆做对照,老大老三硬是把对方看顺眼了。
徐鲤被周墨叫走了,傅忆装出来的那点淡泊温和都消失殆尽,他的语言更加犀利,“哦?三弟尽心协助?协助的结果就是粮草被焚,我军将士奋勇杀敌,却连一日三餐都岌岌可危?三弟自请为国效力,父皇本不允许,被你纠缠不过只能答应,三弟就是这样为国效力的?”
傅悉被问得脸红气急:“是有内奸坏事!我只是挂名的副帅,关我什么事!要说有错,也是老大用人不当!”
傅思:“……”
不是说兄弟齐心么?兄友弟恭不过片刻,“好弟弟”推卸责任飞快,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什么都成了哥哥的错。
傅思可真是感动死了。
“少说废话。”傅思看着傅忆严肃道,“粮草被焚已成定局,既然陛下点你为钦差,你自然应当调度粮草,保障军需。更要查出失火缘由,若有内奸,及时铲除。”
傅忆微笑,“确实。粮草要调,内奸要查,相应的责任也要追究……”傅忆目光骤然转冷,“傅思,你可知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