嫌弃归嫌弃,但傅悉这份真心,正是傅思所看重的。既然他喊了大哥,傅思不得不尽一个大哥的责任。
拍了拍傅悉后背,“别哭了。听说,来之前,你和贵妃吵了一架?”
傅悉呜咽着“嗯”了一声,因为身世之事并未闹开,摸不清老大知道多少,便不肯详说。
他那点小九九当然瞒不过傅思,把他从自己身上摘下来,傅思认真地看着他道:“哭得差不多就打住。哭是解决不了问题的。你娘就你一个儿子,怕你吃苦,拦着不让你来,既然来了,就混出个样子给她看!你要是觉得后悔同你娘吵架,回去好好磕头悔过,就没事了。”
之前傅悉一直觉得贵妃不让他上战场,是怕他立功,不好约束。现在听傅思所说,茅塞顿开,知儿莫若母,他能不能立功,贵妃还不知道吗!
想到临别时贵妃不舍的神情,傅悉心头骤暖,泪眼朦胧地看傅思,“我们……还回得去吗?老二这么乱来,我们会不会全死在这啊……楚国会不会亡国啊?我不想死,我媳妇还没给我生儿子呢……大哥,你管管他啊!”
“让你别哭了,还哭!哪有个三军主帅的样子!”傅思把烂泥一样坐着的傅悉一把提站起来,“听着,我们不会输!我们都要活着回到京城!百姓会夹道迎接凯旋的队伍!现在就撑不住了,有朝一日整个楚国都倚仗你,你还能向谁哭?”
傅悉愣住,老大被老二刺激疯了?这话里的意思,是想捧他继承皇位?
那可是皇位啊!
老二发疯发狂,贪功独断,不就是为了皇位吗?难道老大就不动心,这是在试探他吧!
稳妥起见,傅悉一改往常的轻狂,小声道:“大哥,论长论贤,楚国还是得靠你……我,我不行的……”
现在确实是不行,还得磨炼。傅思道:“事到如今,我也没必要和你绕弯子。说出来或许你不会信,我对那个位子,其实并没有兴趣。”
傅悉怀疑地看着他。
“旁人看来,生于皇家,是天大的幸事——荣华富贵权力荣耀,享之不尽。”
“难道不是么……”傅悉小声。
“你觉得皇家好,是因为你没见过更好的。皇家也不是万能的,有的人和事,就算豁出去天下,也是换不到的。”傅思想到远在千年之外的商榷,目光温柔。这边战火纷飞,乱成一团。让商榷的梦境这样糟糕,傅忆真是可恶。
傅悉听罢更加不解:“大哥你准是糊涂了。有什么事,是天子做不到?有什么人,天子得不到?别的不说,就瞧明月狼……”
傅悉说到这四顾一下,压低声音,“——明月狼那样的,父皇都能收进后宫。哪管他男男女女,只要喜欢就留在身边,这又何难办?
不说父皇,便是你我……什么人要不到?只要是个人——”说着,傅悉像是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讶异地看向傅思,“大哥,你心里是有人了吧!什么仙女下凡求之不得啊,能让你说出这种不爱江山爱美人的话来!”
傅思笑着摇头,“不是仙女……”
“不是仙女你怎么不把人娶回来?”
由于傅忆阴沉独断,老三对他实在发怵,如今被挂在主帅的位子上走投无路,越发觉得老大亲切了,此刻你一言我一语还真有点兄弟间相亲相爱的意思。
傅悉勾住老大肩膀,感叹道,“这一两年,咱们兄弟几个都到了适婚的年龄。只有我顺顺当当娶了表妹,老二心眼太多,用那种下作的手段勾上徐家,大哥你居然一点也不气恼!”傅悉对傅思比了个大拇指,“大气!你是这个!我就想知道,徐家姑娘你都看不上,你那心上人得美成什么样?”
抛开战火连天,傅思还被软禁的背景,此情此景,两个未满二十的兄弟说起婚姻爱人,多少也有点温馨的感觉。
傅思想,他的心上人啊,不应该用美来形容。
世上所有的形容词都不足以描述商榷的好。
他什么都不需要做,只是安稳地睡着,傅思就觉得世界太平万物安宁。他在,傅思就觉得世界可爱,人间值得。
看着傅思心驰神往的模样,傅悉咋舌,“大哥你别这样,我害怕。”
傅思抬手照着他后脑勺给他一下,“害怕什么?记住,你现在是大楚的主帅,应当无畏无惧,我问你,现在粮草调动如何?具体战况如何?”
说到这个,傅悉又哭丧着脸,“我也不懂,反正是糟透了……听苏州牧和周副帅说,周围州府也吃紧,粮草只减不增,陈州……大概是守不住了。”
作者有话要说:
傅悉:我嫂子是仙女吧?
傅思:仙男。
今天就一更啦,整理整理后面的剧情和番外~
第88章 恨
在傅忆的胡乱指挥下,陈州沦陷。
在将士们弃城撤退之前,周墨与苏论尽可能将陈州百姓疏散至周围州县,但即使如此,还是造成了严重死伤。
本来,这些伤亡都是可以避免的。
局势为何会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将士们心里都有数——安王增派人手看守粮草,粮草还是被焚,但在此之后,安王机智应对,并未造成动乱。虽然陈州粮草欠缺,从外地征调就是,可所谓的钦差是怎么做的?
先是罢免了有勇有谋身先士卒的安王,这也罢了,让周将军或者苏州牧暂代也可。谁知他竟然扶持对战事一窍不通、有点风吹草动就往人背后钻的三皇子当主帅呢!
临阵换帅,又将粮草被焚一事闹得人心惶惶,还调不来新的粮草!
这不是胡闹嘛!
陈州驻军撤退至云州,将士们都心怀愤怒,对傅忆这位钦差并不服气。周墨与苏论商议之后也觉得不能再任由信王胡来,权衡之下,决定豁出去违抗君命的风险,重新拥立傅思为主帅。
楚国已到七月,傅思初七日的生辰在即,他就要满十九岁了——七月七日,对楚国来说并不算个特殊的日子,傅思往年在蜀州,也有官员为他送礼贺生,不过都是场面上彼此敷衍,傅思觉得过与不过,没什么差别。
但今年不一样。
两个世界的时间进度错开越来越多,商榷还没过完六月毕业季,傅思这边已经是气候炎热,晚上脱下盔甲里的里衣,像从水里捞出来似的。
傅思心情也像天气一样燥热。
钦差指示的战略完全不符战况,楚军接连失利,将士们不能眼睁睁看着兄弟亲友白白送死,在周墨倡导下,数万将士联名血书,打算送到京城,求皇帝收回让信王为钦差的成命。
在联名上书送往京城期间,傅思从软禁中放出,屏退众人,质问傅忆。
“陈州陷落,你是故意为之。”
没有怀疑,而是陈述的语气。
“不错。”傅忆直接承认,笑容瘆人,“见到城破那一天的情景了吗?留下来殿后的将士,来不及撤退的老弱病残……他们都葬身在陈州城里。
被砍下的手脚蜷曲在地上,渗出的血把土地染成浓黑的膏状。大火过后,雕梁画栋亭台楼阁都成灰烬,那画面真是妖冶至极——”
傅思一拳揍上去,傅忆癫狂的语调戛然而止。
这一拳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重,傅忆脑袋嗡嗡作响,站不稳,跌坐在地上,勾起一个带血的笑容仰头看着傅思,“我可是钦差,你不怕皇帝怪罪?”
四下再无他人,傅思怒喝:“疯子!你们全是疯子!”
按照傅思对康元帝的了解,皇帝一心想为傅忆铺路,让他做钦差就是要让他赢得军心民心。纵然他现在弄得一团糟,皇帝也不会轻易放弃。
傅忆用手背抹去嘴角的血,也不站起,只是背靠着圈椅。
“你才知道我是疯子啊?”那一拳打得太重,傅忆说话牵动嘴角都觉得痛,他忽然想到,曾经有一个人会用冰块敷在他受伤淤肿的地方。指尖的温度让冰融化成水,冰凉湿润,就像他眸子里那汪蓝色,一声“小孩”包容了他所有痛苦。
可惜啊,再也没人会心疼他受伤,怕他疼了。
“那可是活生生的人命啊!你怎么能把快感建立在无辜生灵的死亡上!
你是楚国的皇子,皇帝甚至想把整个楚国送给你,你为什么要这样做!”看着他这幅漫不经心的样子,傅思愤怒至极,攥住傅忆衣领,把他抓起来重重摔在墙上,“你说,是不是害死所有人,你才会罢休!”
傅忆后背被摔得生疼,眯起眼对傅思吼道:“你可算是聪明一回了!没错!我就是要所有人去死!陈州、云州、还有你的蜀州……整个楚国,都去死吧!”
傅思心头大震,“果然……你,是想替草原报仇……还有你母亲,你那些夭折的同胞兄弟……”
傅思颓然失力,松开手,目光悲悯地看着傅忆像烂泥一样滑到墙脚瘫坐在地,“是皇帝欠了你的。所以你要拉整个楚国陪葬,对吗?”
说到母亲,傅忆的疯狂才有所收敛,目光也是从未有过的柔和。
“我的母亲……呵,皇帝从小不停对我说,我是明月信的孩子,要我敬他爱他……可即使我没见过几次,我一直知道,我的母亲,叫明月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