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道:“少爷今日进宫,原本是用什么束的发?”
凌乐潼想了想道:“好像是青玉簪。”
她看了眼凌锦棠现在束着的那根檀木簪,心下了然,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道:“兄长今日还喝了酒,估计是那会儿疼得厉害,若是用药的话,看看有没有什么忌讳,我在外间回避,等处理好伤口再进来。”
许泉替凌锦棠把脉,又探了下他的额头,果然是在发热,他手脚利落地将他伤口重新涂上药粉包扎好,又开了药方让下人去拿药,再着人将他身上这套衣服换了,全部忙完已经一个时辰过去,凌乐潼进来陪了一会儿,药煎好的时候她往外看了一眼,夜色沉沉,父亲却还没回来。
凌锦棠已经完全睡熟了,她把药慢慢给喂了下去,坐在外间的榻上打算今晚在这里陪一晚,大概是心里有事,云伯叫了两三声她才回过神。
云伯道:“小姐,您去歇着吧,老奴在这陪着就是,何况许大夫也在,您不用太担心。”
许泉在一旁道:“少爷身上的伤急不来,且看明日身上还热不热,应该是没什么大碍的。”
凌乐潼手撑着额头,道:“无妨,父亲还没回来,我回房也睡不着,不如在这等着。”
她自然能猜到凌锦棠身上的伤是因为什么,除了季淮玉还能有谁,皇帝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还真要把他兄长逼死吗?
明明年少的时候两人也算是一处长大,怎么这几年变成这样?
凌锦棠醒的时候已经是次日傍晚,比起昨日的疼痛和沉重,他身上已经好了些许,他这边才翻身,坐在不远处榻上打瞌睡的凌乐潼就醒了过来,还未完全清醒就下意识地道:“哥,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没什么。”凌锦棠道:“你一宿没睡?”
凌乐潼用手拍了拍自己的脸,试图驱散一下困意,道:“没有,昨夜也不安稳,父亲回来的很晚,早朝结束之后刚不到一个时辰又被皇上召进宫说是商议要事,下午的时候宣了旨,你那会儿还睡着,父亲同我一起接的旨。”
凌锦棠平淡地道:“皇上的旨意怎么说?”
凌乐潼想了想那道圣旨,觉得荒谬又可笑,道:“嫁人的是凌家的义女,加封靖和郡主,而凌家长子派往漳南,为漳南县丞。”
凌锦棠点了点头,并不意外,毕竟男子和亲这件事情有损大周国威,且还是当朝太尉之子,实在有些屈辱,干脆凭空捏了个不存在的“凌家义女”出来,而他自然也不能留在盛京,便假说他是去了漳南。
“罢了。”凌锦棠笑了下,“盛京于我而言确实不是个能久留的地方,借此机会离开也好。”
凌乐潼端了新煎好的药过来,道:“皇帝说,三日后靺苘的狼王就会来凌府迎亲,然后回西都。”
她愤愤道:“你身上的伤他又不是不知道,这个时候让你跟着他们一起回西都,未免太过。”
凌锦棠接过药喝了,平静地道:“可他是皇帝,谁又能说什么?”
“大厦将倾,一木难支。”凌乐潼低声道:“如今大周国力靠着先帝荫蔽虽不算弱,但鼎盛之期已过,谁又知几十年后会是怎样的情形?”
凌锦棠点了点她的额头,“小姑娘,多笑一笑,少年人最不知愁,你近日成天苦着个脸,可不好看。”
凌乐潼转过脸去,声音里带着一丝哭腔,“你少年时候不也总有心事。”
凌锦棠道:“怎么不见父亲?还没回来?”
“不是。”凌乐潼撇嘴,“他下午回来后只匆匆来看了你一眼便去忙了,大约是怪自己没能护住你。”
“爹爹现在应该和云伯在后厅,给你收拾东西。”
两人正说着话,云伯忽然敲了敲门,道:“少爷,靺苘的狼王给您送了东西过来。”
凌乐潼疑惑地道:“狼王?送了什么东西过来?亲自送的?”
云伯点点头,“是啊,他好像自己一个人过来的,请他进来坐也不肯,说是熟悉一下过几日来迎亲的路。”
凌锦棠道:“东西拿过来吧。”
那是个方方正正的紫檀木盒,打开之后,里面呈着一个手心大小的白玉海棠,玉质温润,舒展的花瓣尾端微微泛着细腻的光泽,是个难得的上品。
凌乐潼好奇地将脑袋伸了过来,“海棠?他见过你?”
凌锦棠道:“昨日入宫的时候,在御花园碰上了。”
那白玉海棠下面还压着一张小小的纸条——“昨日佳人以茶花顾我,今日我以海棠问君。”
凌乐潼皱着眉头,看完这一行小字,很沉重地道:“这个人肯定汉话都说不利索,文采连我都不如还学人家卖弄风雅,好不正经。”
凌锦棠不由失笑。
第六章
三日后,卯时。
天刚蒙蒙亮,靺苘的迎亲队伍就已经在凌府外等着了,和亲一事并未太声张,除了皇帝、凌家以及靺苘王族的几人知晓内情,别的都当真以为嫁人的是凌家的义女,凌家并未怎么操办这桩“喜事”,更没有会前来祝贺的人。
凌枫同他嘱托了几句,短短几日他竟已经两鬓显了白发,这一早来送他,心里不舍之情更重。
一旁的凌乐潼早就哭成了兔子眼,又红又肿,可怜地扒着他胳膊不想放。
姜庭知身为靺苘的狼王,原本是不用主动同凌枫行礼的,然而现在却下了马,站在凌锦棠旁边等着。
见这小姑娘又要哭,他干脆道:“你兄长又不是不能回来看你,实在不行,改天你让你父亲带着你一起去西都住两个月,怎么样?”
凌乐潼看了他一眼,小声道:“真的?你不是还想跟大周打仗么?”
她这话是故意这么问的,多半也存了试探的心思,被凌枫呵斥了一句,缩着脑袋往后退了半步。
姜庭知笑了下,道:“哪儿的话,大周和靺苘如今是秦晋之好,怎会轻易动干戈。”
凌枫朝他拱了拱手,道:“小女失言,狼王莫怪。”
姜庭知不在意地道:“无妨。”
又说了几句话,终于还是要走,姜庭知朝凌锦棠伸出手要替他拉上马车,今日毕竟是迎亲,两人穿的衣服颜色都带着些喜庆的红色,两道衣袖交错在一起,姜庭知握着凌锦棠的手轻轻松松地将他带了上来。
“手好凉。”姜庭知替他送进马车里,指了指里面放着的一个汤婆子,“拿着捂手。”
说罢又从马车上下去,利落地翻身上马,牵着马缰微微用力夹紧了马肚子,喝了一声道:“驾——”
凌锦棠撩开帘子看着他的背影,轻轻挑了下眉。
还挺体贴。
从盛京往西都,再快也要半个月,何况这次凌锦棠是嫁去和亲,皇帝明面上赏的东西还带了不少,路上又再慢了些,姜庭知大约也不着急,一行人脚程并不快,但凌锦棠身上的伤短短几天之内并没恢复多少,昨夜身上还有些发热,因此在马车里晃着晃着,难免又犯起困。
凌锦棠硬撑了一会儿,虽然身子还坐得很正,但脑袋却忍不住一点一点打起瞌睡,终于要彻底靠在软垫上睡着的时候,往旁边歪了一下的脑袋却被人用手轻轻地托了一下,他睁了眼,瞧见姜庭知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好整以暇地道:“困成这样?”
凌锦棠复又坐直了身子,眨了两下眼睛将眸子里雾蒙蒙的水汽给散掉,道:“你怎么进来了?”
姜庭知收回自己的手,靠在软垫上翘着二郎腿道:“前面是邺城,要在那儿休息一晚吗?”
他懒洋洋地道:“我在外面叫了你两声,你都没应,所以只好过来问问你,我的王妃今晚想吃点什么?”
凌锦棠被他这称呼弄得红了下耳朵,偏过脸道:“都好。”
姜庭知惊奇地“咦”了一声,没想到凌锦棠竟然这么不经逗,这就开始脸红了,也不知那天在御花园哪儿来的胆子主动勾他。
离邺城还有半个时辰的路程,姜庭知也懒得再下去骑马,干脆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坐在了马车里,“中原的官道是挺好走,就是骑起马来使不上劲,没有草原跑起来爽快。”
凌锦棠应了一声道:“草原四方辽阔,骑马的心境都与这里不一样。”
姜庭知不是个喜欢绕圈子的人,听他这么说,忽然好奇地道:“你当真要跟我回西都吗?西都在南贡雪山脚下,那里积雪终年不化,一年的大半时间都很冷,比起大周可艰苦多了。”
凌锦棠觉得这狼王也好生奇怪,都已经迎过亲打算把他带回去了,现在才想起来问他这个?
“但是殿下不是已经把我带回来了吗?”凌锦棠缓缓道:“我既作为‘靖和郡主’嫁往靺苘和亲,哪儿有半道反悔的理。”
姜庭知面上浮起一个不太真心的笑容,“你连大周皇帝都不肯嫁,却跟着我这个素昧平生的外人回去,我还以为你要中途逃亲呢。”
凌锦棠隐约听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想来狼王对大周那几座城池的心思还没消,巴不得他在和亲的路上闹出点什么事来,但他并没点破,反而将刚刚姜庭知问他的那个问题又抛了回去。
“那殿下怎么又同意了和亲的事情?若是您执意要城池,皇上想必也拿您没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