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在这过夜吗?
在这过夜?我可没在这过过夜,我也不可能在这过夜。看看你这烂絮的被,单薄的褥,哪一点配得让我在这下榻?明其一,你搞清楚自己的身份。拨乱反正刚几年,你爸妈的事我们暂不论了。我也只是看在咱们曾经是邻居的面子上,也是看在你姥姥会做桂花糕的份儿上帮扶你一把。把手送开,勿要得寸进尺。什么年代了,党的十一届六中全会都开了,要求我们有实事求是的科学态度,你还在跟我搞什么封建迷信大太监小奴隶这一套的,你想害死我吗?你思想意识有问题,就别拖别人下水。
我一番指名点姓的谴责让作者瘫软在床边,身上如饺子面软,手里却似面条面硬,死死地抓住我的腰带。估计是把吃奶的劲儿都用上了,小时候我有一次拿石头扔他把他吓上了树,他就死死地抱着树干不敢撒手,大概就是这幅神情了。他恳切地哀求道,下个月就截稿了,我写不完怎么办?
“我管你怎么办”
“那我就只能天天找你”
……
“跟我耍无赖是不?撒不撒手?不撒手我揍你啦”
威胁显然没用,他脸皮比苏联造的ΠKMC式机枪弹皮厚多了,那对抗小越南的时候,咱们解放军用的国产67可是吃了大亏。政府怎么就卯掉这个人才呢,派他去拿脸蛋搪枪子,来一颗弹一颗,来两颗弹一双。
“是不是?脸皮忒厚了”
我把他胳膊掰开故意问,结果这小子成天不吃饭也不知道哪来的劲儿,母猴似的乱拳砸过来,非要今天跟我一决高下。
“有病吧你”
他闷不吭声,上来拉我去床上,我拼死不从,倒不是因为打不过他,是怕一不小心一拳给砸死了身上还被条人命。万一那天狱警聊天提起来,“嗨,你听说没?302内小子是怎么进来的”“哟,我刚来,还真不知道”“跟男人睡觉,把人给睡死了”
……
我心猿意马三心二意,被这瘦子活生生按到了床上,本以为这木板床经不住这造化,没想到还挺结实完全承住了我75kg(年初在粮油店测量)的重量。有可能最近瘦了点,但也不轻。他骑在我腰上伸着脖子气喘吁吁,像一匹垂死的磨驴。我也在喘息,胸口高低起伏,他因而跟着上下波动,不久声音平稳下来一切嘈杂掩去,我们四目相对,大有东边月亮,西边云的相互映染之嫌。他嘴唇因发力而通红,像一只公鸡的肉裾鲜红的刺眼,而夺目的肉锯是公鸡在四处宣誓自己已经成年能使母鸡怀孕,孕育出好吃的受精蛋!那么作者舔着红嘴唇的行为,是什么意思?和甩着鸡鸡四处走的变态有什么区别。
他目光黏稠地赛蜂蜜,我浑身腻歪,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蜂窝状气息在我们之间流转开来。
第17章 十六的勇气//后生可畏
浓郁的雾如同奶白色的海绵,拼命地吸收着令人振奋的热度,因此这个房间开始变冷,十六意识到,秋天真的来了。
从上个月以来,十六一直在努力适应自己新的身份——做一个主人。白天他去别的院里干活,仔细地观察金家人的神态与动作,有几次不小心被二少爷发现了他眼珠子乱翻,被扔了几鞋底,二少爷现在长得赛根腌黄瓜,又细又长。头发梳着油皮中分,叫太阳一照便像黄瓜花一般发亮,年纪渐长以后,从前苍白的脸上开始冒起粉刺,又时不时自己动手去扣,如今已是满脸麻子。再加上他笑起来颧骨极高,眼睛被挑上太阳穴,整个人显得狡诈又危险,像个京剧里的红脸佞臣。
十六看到他就想躲得远远的,无奈家里人少,十六是个难得的整劳力,成天被调过去帮忙。“十六呢?去把十六给叫过来!”
十六闻声遁地,吓得往厨房里钻,却被四少爷看见了。这孩子有点愣,都快十岁了话也说不清,口水常耷了满襟。他以为十六在玩捉迷藏,高兴地甩着辫子在院子里嚷嚷:抓住你啦抓住你啦!十六又被出卖,心不甘情不愿地去二少爷那。他不去也知道,准没好事儿。
二少爷带着三个来历不明的人在房间里设桌吃饭。看样子都喝多了,地上撒了不少酒。把老爷存的洋酒搬出来不说,还有三奶奶自己酿的桂花酒杠也被抬出来三尊,这里饭菜泡在桂花香里,不喝也能醉。二少爷看到十六来了,亲密地搂过他来,小声贴在他耳边说:十六,帮二爷一次,以后哥俩全吃香的喝辣的……咱们金家以后要谋出路,那儿,就是新财神。
他青蛙似的手指歪歪扭扭指向那三个人,十六仿佛坐在酒池荷叶的浮萍里,不敢动弹。中间一位猴脸公鸡眼的男子站了起来,一身黑格西装,洁白的手绢叠放在胸口,十六忍不住往后退,想到小时候的梦魇童谣——红眼绿鼻子,四个毛蹄子,撒尿哗啦啦,拉屎啪哒哒……平时东交民巷来往的洋人,十六见到就躲得远远地,这一下静距离看,越看越像西游记里跑出来的妖怪。那两旁,一位是大腹便便的长衫妖猪,红光满面,还一位嘴上两撇山羊胡,胸前一串檀木珠,跑不离就是那沙和尚!
唢呐声响,小鼓敲,三线一拨,来杀妖!十六吓得瑟瑟发抖,生怕他们把自己收了,立刻跪倒地上求饶。
哈哈哈哈哈啊哈哈,没想到引来一阵嘈杂的哄笑。
“这就是你说的,皇宫里的太监?”那个洋人中国话说的像从马上颠下来的。
十六刚想说自己还没进过宫,二少爷赶紧上前连连说是,不信现在可以就来验明真身。
“啊?”
他一抬头,就看见二少爷对他挤眉弄眼,脸上还剩了些刚才没使完的谄媚。
“来吧十六,让这几位爷看看,他们随便扔根线头都能让你这辈子不愁吃穿。”
十六脸涨得发疼,他没遇到过这种事情,只是下意识地想——给洋人看比给中国人看要丢脸,虽然也说不出来为什么。他紧紧地攥着衣服,笑着说:“今儿不行啊爷,几天没洗澡了,给外人给熏哪儿好坏咱担当不起”
二少爷说没事儿!又凑到十六耳边小声说:你不知道这群人身上才一股子羊骚味儿,哪轮得上他们嫌别人?
十六抿着嘴巴,不知道如何是好。但是已经有人把手伸进来拖他的衣服,这是一只很肥厚的手,像一头暴躁的鹅十分不耐烦地撕扯掉十六的衬裤。
一拳——打掉他后槽牙里的金子,再冲他油亮的酒糟鼻上猛踹两脚,然后他就会像马槽里的草料一样乱七八糟。接着十六幻想自己不仅会孙悟空的七十二变,手牵芭蕉扇,腰挂紫金铃,把这几个孙子统统打进地里去,让他们瞧瞧山头大王的厉害。
他们发出一声感叹,嘴里吐出酒与口水相拥而成的蒸汽,像几头拉磨的驴子围着十六转圈,并不停地在他身上发表高谈论阔。——艺术,真理,性别,云云。
十六就快被转晕了,他突然感到一阵飘飘然,随即低头看见身下有一根又大又圆的白菜,它没有任何棱角,圆润的可爱,那只有自己每天挑粪捉虫照顾的小菜园里才能长出这样的白菜。白菜很白,但是里面金光闪闪,不对,是红光闪闪,里面像是有一堆篝火再霹雳啪啦地燃烧着菜心,接着外围的叶子开始变透明,紧绷,眼看着就要爆炸。然后白菜周围那几只绕来绕去的害虫,还在不停地啃菜叶,丝毫不知道危险即将降临,它们嘴里撕扯的薄叶正是它们最后的盾牌……
“啪!”门被推开了。
“老三?”
老三带走十六还是经过些许波折,二少爷下不来台面,就阴阳怪气地说:别以为人家都是瞎子,老三,你自己做过什么心里有数就行。
老三没说话,点头示意十六穿好衣服跟自己走。
二少爷急了,说小心我告诉阿玛,到时候你们连命都没有!
老三还是没说话,旁若无人地走了出去。并带着十六,两人一前一后像砖窑里两块烧好的砖,每走一步都坚固无比。十六有些担心,走在路上问自己做错了吗?那如果他们是错的,那三爷你对咱做的也是错的吗?那如果你们都是错的,咱岂不是很可怜?稀里糊涂就成了错误。
两人停在秋千那,老三低头看了一眼十六,并伸手把他头上的落叶拿掉。“你不要装无辜,拿了钱就应该好好办事”
十六撇撇嘴,想辩解几句,却不得不佩服三少爷眼光太毒辣。被戳中心思,他就想起那位总在护城河边练嗓子的老生,他唱
“你好比扑灯蛾自来投火,你好比抢食鱼自入在网罗,你好比出山虎把路走错,擒虎易纵虎难你自己揣摩”
老三有点生气,具体原因不明,可能是被人擅自拿走实验品。
十六也很生气,因为房门一关,他就是主人了。主人可以把在外受的气带回家里撒。
因此两人互相不理睬,在房间里各干各的。
十六终于鼓足勇气说“你去凳子上坐好!”
老三坐在那张为他量身打造的地主椅上,两只手随意地放在两侧。这个姿势十六总也学不会,总是差点火候。十六在一旁上下打量,捏着下巴,如同在审视一摞银闪闪的现大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