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了许久,叶秋的唇还是抿在一起的不言不语。河伯苦笑道:得了,自找没趣。
叶秋站起身掸掸衣袖,走过去坐在秦冉的位置上往阵法中代替他投了一把纸钱。升腾起来的烟灰蓝光微微,很快阵法中只留下一小撮燃尽的烟灰。片刻堂屋中传来一个餍足的饱嗝声,就好像.....吃饱了撑的。
河伯这才恍然问道:“啊,少了秦公子和燕公子,那此地阵法按理说是否失了效?”
叶秋道:“有我在,不会。”
听叶秋言辞笃定河伯自然不疑有他,沉沉静静分析道:“我看这回事燕公子太过意气用事,外面情况未明就这么贸然出门。我不是说追出去的秦公子武力不强,但他刚刚受了燕公子一掌,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倒是拖累了叶公子。”
河伯似是想起来什么往事,摇摇头,向叶秋施礼道:“此言实在唐突。我也是希望二人安好。”
果然不到一时半会秦冉在门口露了脸。
河伯吓得站起来向前迎了几步:“两位这是......干架了?”
秦冉喘了口气,口干舌燥手边又无杯水解渴,舔了舔唇瓣解释身上的血迹道:“不是我的也不是他的,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楚。总之现在外面乱得很,估计是这废宅的阵法和尸体的诈尸有关。
现在阵法稍微松动外面的动静都要上房揭瓦,不仅证明这个破阵法子有效,还恰到好处扎在七寸。”
河伯紧张道:“那要是阵法破了,外面的东西不就能肆无忌惮闯进来......”
秦冉忽地又冲他诡秘地笑了一笑,揶揄道:“还没破呢,你就担心不着边际的以后,四个人里有三个人可以护着你,怕什么?”
他斜着的右肩上扛着蔫头耷脑的燕琛,风风火火将人放回莲花铺垫。
燕琛一条胳膊渗血,被放倒后仰面朝天死不暝地翻了一个白眼,秦冉又踱步过来拔掉他脖子上的银针。燕琛能动后第一个动作就是捏秦冉渗血的肩头。
“嘶......”
“活该。”燕琛哼哼几声,河伯听出是这两个词。
两人又开始毫不客气斗嘴,燕琛戳着秦冉伤势痛骂一阵龇牙咧嘴安分下来,在河伯看来约莫是自我冷静去了。
秦冉捂着肩伤看到叶秋占了他的位置,心知他不在是叶秋稳住了阵法,心中有些感动,自觉地坐在原先叶秋莲花蒲团的位置。四人又重新占据阵法东南西北四个角。
叶秋体内真气匮乏还需要修养,秦冉不敢让他多耗费心神,自觉占据阵法主心骨。他感慨着叶秋横看竖看皆是良人,又想起自己那夜想到和叶秋“行万里河山”的砰然心动,于是又刻意不去注意叶秋的眼神。
在外人看来就好像和叶秋不和,加上又和燕琛的一番闹腾,看似三人牢不可破抱成一团,倒像是面和心不和的四分五裂。
河伯不知,这些日子秦冉对叶秋的刻意疏离也是想自我证明是否是他错觉——对叶秋的心意。
说实话,遇到叶秋这样体贴入微的暖心人哪有人不动心,秦冉身在其中是比旁人迟钝一点。
他的动心是一点一点的,就像慢慢泄闸的水,到某个关头猛然横冲直撞的爆发了。如叶秋,如他,生平克制惯了的人情愫一旦燃起来是让自己深陷其中的惊愕。
所以他自己被自己对叶秋有了明知不可为的想法愕然了。
他性子疏狂其实带点内敛,看似固执其实并非古板,冥思苦想几日后想通是想通,复杂矛盾的秉性让他接受起来还是难免毛骨悚然。
他想过自己会找一个如叶秋一般的温婉女子,如今倒好,原来他要的不是“冒牌货”,而是霜寒三日不说一句话的正主哇......
不要说身为男子的叶秋接受不了,他自己心里都翻不了这个坎。抛开世俗伦常不谈,他怎么对自己从小看到大的小师侄下手。
从小看到大的......叶秋。
秦冉牙疼地在心里念几遍,刚上头的一点热血都凉下去,突然想找个坟地挖坑把自己埋进去。倘若他家古板刻薄的老祖宗知道他的大逆不道,坟头会不会诈出七窍生烟?
他单方面胡思乱想,万万漏过了询问叶秋的心意。可这问题的答案不言而喻,他尚在病中曾稀里糊涂问过叶秋原本有心上人,光是这一点秦冉干干脆脆的性子实在干脆不起来。
孤家寡人的名头被人叫顺口了,秦冉头回既好笑又无奈,体会到什么是有嘴说不出口的苦不堪言:定是上辈子作孽伐了人家的坟头树,这辈子才会注定孑然一身到黄土埋骨。
他晓得自己恐怕一辈子要在叶秋这碗若水里漂着了。
听到中堂陆陆续续好几个干噎声,秦冉才发觉自己往阵法中多投了一倍的纸钱。听着不仅像吃饱了撑的,约莫吃多了要呕了。
燕琛最听不得这种聒噪声音,捂着被秦冉扎过针的脖子微微仰起头,道:“什么东西撞邪了?叫唤那么大声?”
他随便扭了一下脖子就疼,又觉得一直僵着不动委实憋屈,于是又冲微微出神的秦冉道,“你作甚弄那么大动静?”
秦冉手里的纸钱还余一半,也不着急解释:“不是我。”
这时河伯颤巍巍出声道:“二位,看你们的后面......”
河伯从方时起目光就四处乱飘,秦冉以为他在寻什么遗落的物件就没管。听到他语气不对三人同时往身后的高高而立的金身佛像看去。
“好似......比方时近一些了?”河伯结结巴巴比划道,“你们二位不在的时候叶公子也往阵法中投了一刀纸钱,然后堂屋中也响过几声好像人打干噎的饱嗝声。
我起身在屋里走动过,原先我们离佛像有一丈来远。随着刚刚那突如其来的干噎,明明听不到脚步声,但我发现它好像离我们近一些了。”
第四十一章 真相
就好像一个人悄咪咪地从背后举止不明地向你靠近,只不过对象换成了一尊物件。
听河伯的腔调语气,只差把佛像活过来会动了要吃人的惊恐之色摆在脸上。
秦冉将信将疑用脚丈量了佛像到莲花坐垫的步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走回来,安慰道:“你就当它或许成精了吧。”
语气诙谐就和说一条会学人样作揖的阿猫阿狗似。
河伯把目光转向对面无甚表态的叶秋,又转过头看旁边满脸颇不耐烦的燕琛。颇觉四人里唯有自己是贪生怕死的正常人。
纵然他自小双眼可辨阴阳,按理说见惯了怪力乱神已经见惯不怪了,可冷不丁有一天死物会活了蹦跶了,更甚者活蹦乱跳找你讨口饭吃。
当死物再摇身一变成丈把高挪一步地动山摇的佛像时,那是真的会把人吓厥过去的。
然而他抱住自己的双膝打了一顿哆嗦后,不知怎的面色苍白干巴巴笑了几声。
秦冉:“嗯?”
河伯摇摇头表示自己没事,慢吞吞道:“我只觉得幸好遇到的是各位。看你们从从容容的样子,我似乎就觉得没那么好怕了。”
秦冉笑道:“既然这样那就接着破阵吧。早破阵,我们好早日带你出去。”
燕琛和秦冉的伤势无碍。用秦冉的话说,他的肩伤是被不长眼的东西撩了一下。轮到燕琛的说辞更为了得,他干脆一口咬定胳膊被狗啃了一口。于是两人互相面面相觑片刻,眼神交流间险些勾起天雷地火,最后在大是大非面前放下个人恩仇。
第三个讲故事的人是叶秋。
叶秋缓缓道:“我曾伤过一人。”
“我有愧于他。”
因为嗓音沉沉的缘故,外人听出来几分格外的感触。坐在叶秋对面的秦冉忽的垂下眼,往阵法中投了一刀纸钱,又自顾自的借烧起来的火苗点了香蜡,插在阵法旁边的炉鼎中。
两句话就讲完一个故事出人意料又在意料之中,一贯叶秋风格。但燕琛刚提了一口气听呢,这口气没呼出去话就没了。
他脸上的讥讽掩饰不住:“就这么没了?你这故事可还不如我呢。多大点事耿耿于怀?”
秦冉在心里凉飕飕的想到:盯着别人落水看不见自家脚湿,一饭之恩挂念了十来年。两个人半斤八两,都是闷葫芦里种出蘑菇的。
说实在,从叶秋口出听到悔恨之语太过新鲜。燕琛一时没把叶秋的话往秦冉身上引,毕竟在他的认知中秦子开是叶秋的眼中泪,怎么可能伤他。
燕琛好整以暇的隔山观火,不嫌事大的鼓动道:“我说你伤他哪了?身?心?”
叶秋的眸子盛满了柔光,目光温温沉沉扫过重新坐下来的秦冉,言简意赅:“身。”
燕琛短短嗤了一声。
叶秋半晌苦涩的补充道:“或许......还有心。”
燕琛又嗤了一声。
秦冉忽的觉得嘴里漫过一股陈年的铁锈味。
凭他漫不经心的为人处世态度,倒浑不在意叶秋误伤的那一剑。
其实就算当时咬牙切齿,后来诸事压身也犯不着特地自作自受回味一遍。毕竟被人捅了一剑的滋味也不好受。
十来年的陈皮滥麻子往事,没想到叶秋心眼里惦记着不忘。想来寿春客栈两人重逢,叶秋单膝跪地要探他脉时所言的“就当我欠你的”是有意指这一剑的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