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方面此处确实古怪需要探查;另一方面两人或多或少有伤在身,亟需休整,虽然他不清楚叶秋伤在何处,伤口深浅如何。
但透过一向站姿挺拔的叶秋倚门的细节,秦冉暗想,他确实困顿了......
深受其累的何止他秦冉一人呢。
按照叶秋闷声不响的哑巴性子,他不定会实话实话,说了谁知不是葫芦里套葫芦的不真不假?越是纠结他越是心痒难耐,总得想个什么法子好。
秦冉唤他:“叶秋?”
坐在角落里的叶秋极轻极轻应了一声,似比平时的应答还要有气无力几分,在心怀鬼胎的秦冉听来几乎是铁板钉钉了:有鬼!
秦冉道:“可还有敛息符?我似乎有物件遗落在别处......”
这当然是骗鬼的,在叶秋递给他符纸的瞬间被他无声无息摸了脉。他蜻蜓点水就收了手,因为做的隐蔽,受了伤五感减弱的叶秋自然发觉不了。也就无心留意秦冉掩在暗影里阴沉沉的脸色。
医药不通的他单凭叶秋紊乱的脉象都能得出,叶秋此时的状况好比被推上岸的鱼,撑到现在能喘气就可喜可贺了。
若再随他四处奔走,简直是拿命在送。已经可以预想在荒山野岭收殓叶秋的尸骸......
秦冉琢磨着用词试探:“你是否瞒了我什么,嗯?”
见叶秋久久不答,他一股无名之火从脑门窜起来,也不顾什么礼义廉耻欺身而上!
秦冉反折叶秋的手腕压在佛像的莲花台上,一只手娴熟地从叶秋腰间的暗袋摸出一张定身符纸,“啪”的贴在叶秋额间。
之所以多费心思不用点穴,也是怕重伤的叶秋受不住。
点穴尚会被人蛮力解开,面对符纸可就一点法子都没有了,顺心顺意地很。
他松开对叶秋的掣肘,少见的用一种居高临下的算账的口吻道:“此处没有旁人打扰,正好捋一捋我想不通的许多事情。你知道我这人混帐起来格外不讲道理......”
叶秋听他强硬不近人情的语气,便知秦冉这次气的着实不轻,不在此时此刻泄了怒火,也会自找罪受找别的法子撒火去,会把自己炸了也说不定。总之,迟早会来的坦诚相待是躲不过去的。
秦冉道:“云中子是不是连云道人?”
这本是叶秋无疑隐瞒的,所以得到肯定答案的秦冉不紧不慢道:“......我此行泰阿山,连云道人恰好出现在山蒿里,又恰好有一老妪引我们找到这位表面上云中子实则的连云道人,恰好会解我身上的毒。
恰恰在寿春的客栈得知我中毒已久后你消失了一段时间。你既知云中子身份又有意瞒我,你俩煞费苦心为我解毒又不想让我有所顾虑。彼此装作互不相识,是么?”
枯瘦枝桠烧到最后的残余,噼噼啪啪的声音不知不觉低了。
若是山外正常的天色,应是鸟将归巢,渔家收网。只剩金身不渡的佛像所在的中堂显得秦冉的声音格外软,格外多愁伤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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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两人闭目修整。
瘦而薄的月光一泄万顷,他睁开眼才发现自己还在山蒿里的废宅里。叶秋瞑目静坐还未醒来。
他绕到金身佛像背面,但见一层薄灰落在莲花台处,像是先时佛像震动留下的。除此之外只有一条极狭且长的口子在其后心处。
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他举起流云剑插进佛像的后心的狭缝。
默默无言的佛像的嘴角似乎弯成了一个不喜不怒的平角。忽的,废宅的上空滚过了一道闷雷,似乎贴着秦冉的脚边滚下。
秦冉立马收剑后退,将贴在叶秋上的定身符揭下。
第二道滚雷微微闪动,映的趺坐的叶秋皮肤素白,眉眼清晰好看,以至于秦冉揭他命宫的定身符纸的手不自然一偏,扫过他漆黑如鸦翅的鬓角。
让他想起了北疆的秋色。北疆的秋色来得慢,草木凋零却如狂风摧朽木。那是真正的万顷荒凉。
是已,偶尔看到无风天气很高很高苍劲的天空,或在破壁腰中,发现一朵颤巍巍向阳生长的杂花杂草,欣喜是自然不言而喻的。
?
【作话】
文风突变了,习惯就好
第三十八章 风月
白日里逼迫叶秋说实话,从他口中得知云中子就是连云道人,也知道了叶秋原来身上受了暗伤。
秦冉居高临下地垂着目光看下来,怔怔看着叶秋的眉目许久。
他觉得叶秋此刻苍白无力的样子扎眼之极,就像有人正隔空透过他的皮肉,将他的心脏攥在手中。
那种碾碎的感觉,痛不欲生。
鬼使神差的,秦冉缓缓凑近叶秋苍白无血色的脸,手指像羽毛般不轻不重抚了一把。
叶秋的眼睫受刺激般微微颤动一下。
秦冉的心跳了一下。
叶秋的性子他是明白的,若非自愿,旁人近不得他一分。天然对他人生了一层破不开的隔膜。
可自遇到叶秋,无论他做了多么出格的事情,叶秋都显得无动于衷,甚至是纵容和宠溺的。
或许是边关的风沙迷了心眼,将粗狂的人心,磨得渐渐平滑。
以前怎么发现不了——叶秋待他百般只差以身殉之,他良心被狗吃了吗?
他微微抬起叶秋的脸,回想前几次叶秋唇瓣的柔软,一触即收很让人想起了秋的点缀,花的落蕊无声无息,无色无味,却让人感到一点点极微极细柔软的触觉。
印象深刻。
不觉间,他脸贴叶秋近了。
……
叶秋疏忽张开了眼,眼里迷蒙一阵才慢慢聚焦在自己的手上。他的掌心不知何时被秦冉塞了一支笛,还有揭下来的揉成一团的定身符。皆是秦冉干的。
“额,醒了?你可觉心头还有异处?”秦冉转头问他。咋一看他手捂胸口,似捧心又似难言。
一言难尽啊......
他刚刚差点吻上叶秋了…
他以为与叶秋吻过几次,既无恶感也不生情愫。他甚至抱着啃了姑娘一口的心态视之,结果,面对差点吻叶秋这件事他高估了自己。
原本得过且过,偏生他想到自己心头说想会若山涧回响,叶秋是否会知晓自己的荒唐行为......他知道吗?还是不知道?
是晓得了故意视而不见不想让我尴尬,还是想着既然尴尬了也无所谓。但也有可能叶秋方醒,一时半会想不起前因后果,要是他想起来了我该如何面对.....
他不太想和叶秋处在一块,便寻着一个借口落荒而逃了。
那种痛在骨中肝肠寸断的感觉他自己一时难以拔出。见到叶秋时,他自个儿彷佛生了些许不可深想、不可拔除的情感。
捏着敛息符出门的秦冉忽然跨出废宅大门刹那停下脚步,回过头看叶秋隐在中堂漆黑如墨的眉眼。
他敛眉用手拨弄秦冉塞给他的那支笛,就算月光薄凉铺张,他全身上下反而浸透一股子山河长安的沉稳平和。笛剔透,衬着叶秋瘦长的指节格外好看。
他好像明白自己为何不明不白塞给叶秋笛子了......
是嘛,笛子就该配箫好。
他脚下是败草林立,外面的是生死无界。跳脱所在朝代寿终正寝的格局,他隐隐看见了许多年前、还未王侯将相时许下的百年安乐的愿望:
无论他此后是善,还是恶,是坦荡还是虚伪,是烈火焚烧,骨殖上的野草尽皆腐朽;亦或油尽灯枯,化成淡淡的血痕,他都想有那么一人陪他安民龛世。
一管笛,一支洞箫,一双人,行万里河山,点亮万家灯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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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回叶秋所在的废宅他还多捎了一个人:河柏。
领着人进大门的当儿,秦冉是这么跟瑟瑟缩缩、被活死人吓得不轻的河柏说的:别看此处废宅堪不了大用,躲在这里那些活死人却是进不来的。
“屋子里置一处佛像也没多大用处,既不是我佛慈悲,又不是能辟邪镇鬼的。”秦冉不咸不淡说了这么一句,语气可堪平淡自然:早知如此,当初就该拆了它。
要不是这里太过古怪怕乱动碰到什么机巧,他二话不说就这么干了。秦冉还记得自己插了佛像后心口一剑引来天雷不讲道理劈下来的事情。
要是换个再过分一点的动静,会不会直接把阎王爷招来?
“这里燕琛不在,只有一位叶公子。若是你对君子无甚标准,勉强算上我也行。”想毕,秦冉冲河伯笑了一笑,语气可算轻松轻佻,而背过身对叶秋自己捎来的河伯的解释只是简简单单的道了一句:顺便。便自顾自闭目养神起来。
云中子也就是连云道人替他治病期间,神智清醒时与秦冉二人有过几面交往,因此算是打的上招呼和照面的。
河伯对叶秋说了许多,自然是解释自己如何沦落险境,恰好被秦冉仗义出手相助云云。看天色估摸已然四更天。
河伯看着二位原先相处甚好,现在秦公子一个人不声不响斜靠在破瓦砾漏进来的一方天光处。
而叶公子,则垂眸目光落在面前残余的零星篝火,膝上搁着漂亮晶莹的一管长笛。总之离得太远不太正常。
尤其是主动坐在金身佛像旁边窗棂的秦公子,像是有意在回避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