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冉右手握剑,足尖轻轻扫过沾了晨露的草叶,没等他扑上去,兔子耳朵一抖,直接往更深处跑去了。
这只兔子大概长年待在天道宗,沾了些灵气,跑起路来比寻常的兔子还要快,发现秦冉掉在后面,就停下人立起来看他,等秦冉一上前扑它,又马上跑开了。秦冉追了一会儿实在追不上,有些泄气地靠着树喘气。
他咬牙切齿道:“真是……一只兔子……岂有此理……”
居然被一只兔子耍了,还有没有天理了!
等歇够了,他又想去找逃掉的兔子,沿着兔子跑掉的方向走了一阵,听见不远处有破空声传来。
秦冉走了几步,拂开眼前的树叶,有一白衣博带的人正在练剑,剑法虽然不成熟却带有几分飘逸的味道。秦冉看了一会儿,突然不知从哪里蹦出来一只兔子,朝那人跑去。
正是他追掉的那只。
看那兔子趴在那人旁边不动了,秦冉精神一振,也不管旁边有没有别人,冲上去就扑住了。
秦冉提起兔子的耳朵,站起身来,与兔子来了个对眼。大眼对小眼,兔子朝他脸啐口水。
他洋洋自得地道:“看你还敢不敢跑,死兔子,等会儿就把你烤了。”
一只雪白的靴子落在他面前,秦冉一抬头,叶秋正站在他跟前,脸上有些惊疑。
两年之间,叶秋的五官长开了些,脸颊多余的肉没有了,眼神虽然冷,眼里的锋芒却软了下来,颇有几分平静淡然的味道。
秦冉比了比,惊奇地发现叶秋只比他矮了半个头。
秦冉既想逗他又怕他哭,不说话就走又好像有些尴尬,于是他讷讷道:“那什么……好久没见……你长的挺快,不打扰你练剑了,你继续。”
叶秋道:“你要去做什么?”
做什么,当然是烤兔子啊!
但这话又不能直说,于是秦冉道:“这兔子长得油光水滑,看着挺招人喜欢,准备养着玩玩。”
“挺招人喜欢”的兔子一脸怨念地望了他一眼,然后眼泪汪汪地看着叶秋。
叶秋道:“你这样提着它,它会很疼的。”
秦冉道:“那你说应该怎么个提法?”
叶秋道:“你把兔子给我,我示范一遍给你看。”
秦冉看了眼手里眼泪汪汪的兔子,又看了看叶秋,扑哧一声笑了,他道:“想要兔子跟我说,何必哄骗我?”
叶秋面上波澜不惊,耳朵根却可疑的红透了。秦冉觉得他好玩,又不像以前那样不经逗,便有些放肆起来。
他假装把兔子递给他,等叶秋伸手来抱,马上缩回了手,道:“我只是说说,又没打算给你。给了你,我吃什么?”
叶秋一怔,怒道:“你,你怎能如此?!”
秦冉在嘴巴里嚼了嚼这句话,觉得叶秋的质问平白无故,好气又好笑,他道:“你练你的剑,我捕我的猎,咱俩井水不犯河水。再说,就算我杀了,空口无凭,你能证明吗?”说着他一手拿剑,一手拎着兔子就要走。
叶秋一剑刺了过来。这一剑力道不足,刺过来软绵绵的,秦冉看也不看,侧身就躲过了。
他飘身飞上一棵大树,回首看了一眼叶秋,又朝另一棵飞去,头也不回地走了。
等到一块空地,秦冉才停下。
想到叶秋的眼神,秦冉挠了挠下巴,莫名觉得可怜。
他把兔子放在地上,拍了拍它的头,有些为难道:“这可怎么办才好……”
几日后。
叶秋回到自己的住处,推开门,发现窗前的书桌上蹲着一只白毛、黑眼圈的兔子。
叶秋怔了会儿,推开窗户往外看,没人。
秦冉早走了。
为了送这一只兔子,秦冉颇费了一番功夫。他不能大摇大摆地把兔子提着走,只好把它放在袖子里兜着。兔子和他有仇,一个劲用爪子挠他,挠了一路,血丝都拉出来了。
也不知这一番周折是为什么。
事实上他当时就后悔了,自己明明可以借这个机会好好逗弄叶秋一番,没听到“小师叔”,一声谢谢也好,想到这里,肠子都悔青了。
后来两人年岁渐长,就算再没皮没脸惯了,秦冉也做不出强求别人的事情来。这一声“小师叔”,一拖就拖了十六年,万万没想到会在今日、今时听到。
秦冉道:“你这是为什么啊。”
叶秋垂下的手指微微卷曲了起来。他半跪下来,视线与秦冉持平,一字一句地道:“就当我欠你的。”
秦冉:“……”
他该说什么好呢?
秦冉轻咳一声,这种古怪的氛围让他颇不适应,本就觉得现在叶秋的态度十分反常,加之刚刚那句话,秦冉的思路就开始走歪,歪来歪去不知怎的,他又想到了双生莲子的问题。
“同理连枝,永结良缘”这八个大字啪的一声糊在他脸上,秦冉脸都黑了。
秦冉想要起身与叶秋拉开一段距离。奈何空间有限,叶秋一伸手,轻而易举就制住他。
叶秋就着半跪的姿势,一只手搭在秦冉的脉上,另一只乖巧地放在他的膝盖上。
挨得近了,秦冉闻到了叶秋身上淡淡的沉水香,他略微不自然地偏了偏头,然后听到叶秋道了一句“好了”。
秦冉顺口道:“如何?”
叶秋收了手,目光盯着秦冉,道:“好坏掺半。”
秦冉神经一紧:“怎么说?”
叶秋的目光若有若无落在秦冉的心口的位置——那里有箭伤。新伤虽愈,疼在己心。
“身体无碍,真气受阻。”
秦冉松了口气,看来叶秋并没有探出他还中了毒。他在京州长平候府养过一段时间的伤,伤势没有好全,也七七八八差不多了。
或许是中了毒或者是别的缘故,他的经脉堵塞不通,无法运转真气,若强行运转,会加快他身体里毒素的扩散,连燕琛也没办法。
如今他失了内力,真气不济,一脸病容,病病弱弱似乎一推就倒,这样凄惨万分的样子,难怪叶秋如此担心,要亲自探他的脉象。
叶秋的话委婉,却也一针见血。
身体无碍,意思就是死不了,只要好好养着,伤势总会痊愈;真气受阻就严重多了,这种一般无法用药物治疗,如果一直脉塞气滞,同时也意味着他的流云剑法无法发挥全部实力,这放在战场上是致命的弱点。
但秦冉之所以能够稳坐西北,震慑蛮夷,靠的不单单是武力,还有脑子。
秦冉撤了手,背往椅子上一靠,极自然地与叶秋隔出一段距离来。
等叶秋主动走开坐到他对面,秦冉的目光又落到了那坛“红尘醉”上。他想喝酒。若李琳琅还在这里,打死也不会让侯爷碰酒,现在秦冉对面坐的是叶秋,叶秋不知他喝酒咳血的病症。
“红尘醉”放在叶秋那头。叶秋看着他伸过来勾酒坛的手,放在双膝的手指动了动,并没有阻止。
秦冉抱着酒坛子倒了一小杯,递给叶秋。叶秋摇了摇头,他不喝酒。
秦冉道:“上好的佳酿,你当真不喝一点?”
叶秋道:“一杯。”
秦冉:“嗯?”
“病体不宜饮酒,一杯为好。”
合着他是在劝自己,秦冉心中颇为无言。无言过后他又看了一眼叶秋,心道叶秋变化还真大,要是早几年,他们在天道宗,别说请他喝酒,就是两人说一句话都要打起来。
果真岁月易变,白驹过隙。
秦冉一边喝酒一边观察叶秋,发现他只是垂了眼默默喝茶,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思。这样看了一会儿,秦冉便收回了目光,心中思忖李琳琅也该回来了。
到时候别说喝酒,摸酒坛子都难。趁此机会畅饮再说。
一盅酒很快见底,秦冉皱了眉,就要去倒第二杯。
一只手伸过来,轻轻地压在酒坛子的坛口。
叶秋淡淡地道:“够了。”
秦冉见叶秋手压在酒坛子上不放手,道:“品茶要三盅,须才有味,这喝酒也是一个道理。我现在才一杯都不到,你就让我停下,这不是很折磨人吗?”说着他把空茶杯套在手指上,转的飞起,大概四五圈的样子,空茶杯突然脱手朝叶秋面首飞去。
叶秋抽手截下茶杯,看到秦冉已经抱住酒坛子给自己倒了第二杯。
叶秋:“……”
这次为了不让叶秋中途伸手盖坛口,秦冉干脆把酒放在自己的脚下。他端起酒杯,对着叶秋举了举,豪气冲天地道:“干。”
叶秋:“……”
秦冉喝酒很文雅,颇有种文人墨客品茶时的优雅从容。叶秋目光动了动,眼睑随即敛了起来。
两杯之后,叶秋再也不让他喝了。
秦冉的第三杯酒刚到嘴边,就被叶秋拿走了。叶秋站在他身前,目光沉沉。
秦冉维持着手里端盏的姿势,似乎根本没有想到叶秋突然来这一手。他抬眼目光和叶秋相交,偏了偏头,道:“你既然拿走了,那就算你的了。你若饮下了,这一坛的酒都归你。”
叶秋轻轻地道:“当真?”
秦冉挑了眉毛,道:“君子一诺,必不相负。”
秦冉这话本来就是随口而出,哪里想到叶秋只是轻轻皱了下眉头,就把手里的酒端起来饮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