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的秦冉不满十二岁,已经在天道宗修习了三年。他是天道宗掌门青怜君的徒弟,辈分高,人缘又好,别人见到他都客气地叫他一声:“小师叔”。唯独有一个人对他爱答不理,就是叶秋。
天道宗收徒大典的时候他在场远远地看过一次。同样是八九岁的小娃娃,别人三个五个扎堆抱团,只有他从头尾冷着一张脸,也不合群,颇有些孤松鹤立。
秦冉抱剑倚着一棵合欢树,觉得这个小朋友有点意思。
等大典结束后,他拦在叶秋必经的路上,挑眉道:“你是哪户人家的小公子?说出来我们认识认识,以后有个什么事情,我好帮帮忙。”
他想的是,遇到这种冷心冷面的小朋友,先熟络熟络,然后循序渐进连哄带骗,慢慢地把他变成自己人。结果人家根本不想理他。
叶秋别扭地抱着一把半人高的剑,剑柄上的穗子一荡一荡扫着他的发尖,剑首杵着头了也不在意,雪白的一张脸,眼神冷冷地充满了戒备。
秦冉把流云剑握在手里,学着他的样子抱着剑,用手指弹了弹垂掉下来的红穗子,得意扬扬地道:“你这样抱剑,不觉得很不舒服吗?剑不是你这样拿的,你叫我一声小师叔,我就告诉你正确的抱法,保证又帅气、又好看,好不好?”
秦冉一脸期待,他年龄比叶秋大,身量比叶秋高,流云剑学着叶秋的样子抱在怀里,看起来怪模怪样,而且很不舒服。秦冉等了一会儿,觉得自己手都抱麻了。
叶秋抿着嘴唇,不说好,也不说不好,抱紧了手里的剑,从他面前跨过去,走了。
秦冉热脸贴了冷屁股,颇有些心不甘,按辈分,觉得叶秋叫一声“小师叔”怎么也不过分。
后来他又想方设法堵了几次人,每次都是败兴而归,偏偏秦冉乐此不疲,叶秋越不理他,他越来劲,一个劲纠着人家不放,就想听叶秋软软地叫一声小师叔。
缠的烦了,叶秋干脆躲着他走。秦冉找不到人,就去低年级的学堂听墙角,结果被路过的青怜君逮了个正着,害的秦冉又被罚去禁室抄书,半个月都没有出门。
半个月的时间里,他将天道宗的教条抄了十遍,其余的诸如弟子戒训各抄了一遍,总计洋洋洒洒十万字,都写在一个本子上,看起来颇为壮观。
禁闭出来不过几日,他听说连云道人收了叶秋做徒弟,心中一动,本来是去藏书阁借书的他陡然转了个弯,朝连云道人的住处来。
他一边走一边想,如果叶秋不在,他就去找连云道人喝茶解闷,如果老顽童走了,留下叶秋小朋友,那就更好办了,他就哄骗他说连云道人去找掌门了,我替他授课教你剑法,只要自己能留下来,软磨硬泡怎么都能把他的嘴撬开。
灵思飞转间,他脚步也没停,很快看到了一个灵草满院的小筑。连云道人不在。一棵两人合抱的刺桐掩映在门前,红色的刺桐花铺了一地。
秦冉沿着小径走到树下。树下有石桌,两个石凳摆在左右。石桌上有茶杯。秦冉端起来,茶水还是满的,里面有一根轻颤的嫩黄花蕊。他把花蕊挑出来,重新放到桌子上。
两片刺桐花瓣无声无息落到了他的发冠上。
他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秦冉就这样端着茶杯,一路走一路喝,他也并不口渴,所以到了叶秋的房间时,茶杯里的茶水还剩一半。
门是半掩的,秦冉踢门的脚一收,用手推开了。叶秋不在外面,不在书桌前,他正侧身躺在床上午睡。秦冉眸中一动,意识到这是个好机会。
秦冉放轻了脚步,慢慢靠近叶秋床前。大片的阴影投射下来,叶秋却浑然不知,已然睡熟了。然后他轻轻掀起被子的一角,将剩下的半杯茶水抹在床褥上,等茶水均匀地晕染开来,秦冉满意地拍拍手,将叶秋叫醒。
叶秋小朋友翻身从床上坐起来,一看是秦冉,就要去拿桌上的剑。
秦冉忙道:“等等,我今天不是来打架……”叶秋不理他,低下头去穿鞋,秦冉哪能让他站起来,连忙把人按牢了,严肃道:“别动,这个问题很严重,我今天必须把话说完。”叶秋一听,果然不动了,目光不善地看着他。
秦冉忍住捧腹大笑的冲动,一本正经的道:“我今天是特地来跟你道歉的,结果我一进来就看到你在午睡,等了半天,最后没忍住把你叫醒了,对此,我非常抱歉。”说完,他主动把自己的剑送到叶秋的手上,道:“现在你可以动手了。”
叶秋拿剑的手握紧了又松开,松开了又握紧,目光一直盯着秦冉的脸,游移不定,最后手一松,道:“你走!”
秦冉爽快地答道:“好嘞。“”然后转身向外走了几步,回过头,提醒道:“对了,我在路上碰到几个小朋友,遮遮掩掩拿着床单也不知道要做什么,我在他们背后一瞧,发现床单上湿了一片……”
他一边随口胡诌一边观察叶秋的脸色,果然看到叶秋脸色一变,鞋也不穿了,带着剑一起把自己裹进被子里。
秦冉故作惊讶,道:“怎么了?好好的又躺下了,难不成是病了?来,我看看。”他一手拉着叶秋的被子,一手要去摸他的额头。
叶秋的声音从被子里传出来,瓮声瓮气道:“我没病,你走开。”
秦冉道:“没病就没病吧,让我走也行,你得先把剑还给我,就在你的被子里。你要是不给我,我可就自己来拿了啊。”说着,真把一只手伸进被子里。
第三章 江南/彼时非年少
叶秋来不及多想,掀开被子就把剑丢出来。顺着空挡,秦冉手一用劲,把叶秋全须全尾地露了出来。
叶秋眼珠子盯着他,嘴唇咬得死死的。
秦冉浑然不觉,看着自己手里的被子,很惊讶道:“我不是故意的。”
然后他像是才发现叶秋的异样一样,目光扫过床褥上的湿痕,道:“你尿床了?”
叶秋脸涨得通红,说不出话来。
秦冉默默观察了半天,看他连耳朵都红了,终于忍不住大笑起来:“没想到你这么大个人了……居然……居然还尿床,不行,我要告诉你的同门……不,还是先告诉你的师父去!”
秦冉说着就往外走,叶秋又惊又怕,双手死死拉住秦冉的衣角,不让他走,力气太小,半截身子掉到了床外,咬牙道:“你不能走。”
秦冉道:“怎么了,你刚才不是还叫我走吗,怎么现在又变了,你不让我走,我偏要走。”
叶秋干脆抱死了他。
秦冉动了动没挣开,心道力气还真大,内心有一丝得逞的快意,又连忙收住了,语气平平道:“既然这样,你叫我一声小师叔,我就不走了。”
叶秋抬脸看他,雪白的脸红润未消,马上又被更深的红色染透了。
秦冉板着脸道:“说不说啊,不说我就走了?”
叶秋把脸埋在他的腰间,嘴唇微启,正要开口,连云道人进来了。
连云道人看了看床上的叶秋,又看了看秦冉,问道:“我放在刺桐树下的茶杯怎么少了一个,你们谁看到了?”
秦冉心道要遭,就看见连云道人走到书桌前,拿起空了的杯子,道了一句:“原来在这里”,又看到地上的刺桐花瓣,了然道:“你们两个谁……”
秦冉怕他再来添乱,心里一急,挣开了叶秋的怀抱,跑过去把连云道人直往门口推,道:“我们两个都很好,隔壁的仙花仙草好像就不太好了,您快去看看吧。”
连云道人眼睛不停朝叶秋方向瞟:“你们俩怎么回事……”
“没事没事,我们俩闹着玩呢……”秦冉抓住门,一拉一推,把连云道人关在了门外,然后用背抵住门,长长呼了一口气。
幸好进来的是连云道人,换了别人看到他们两人拉拉扯扯纠缠不清,被青怜君知道了,秦冉少不得挨一顿板子,再关一次禁闭。
糊弄走了连云道人,秦冉再看叶秋,心里咯噔一下,但见叶秋目光沉沉,脸色白的可怕,气的。
秦冉脑子里蹦出来的是:赶紧走,越快越好。
但他终究没有走开,因为叶秋两眼闭上又睁开,眼泪就唰唰往下掉,止都止不住。
秦冉:“……”
秦冉这个混账,居然把人气哭了。
秦冉手足无措站在原地,头一次体会到了心慌的感觉,这一慌不要紧,重要的是他脑子一热,连流云剑也不拿了,丢下叶秋,慌不择路地跑了。
丢了剑,回去以后,秦冉又被青怜君罚了禁闭,两个月。
因为这件事,秦冉一直心有余悸,也不主动招惹叶秋了,就算偶尔碰上,秦冉也是能躲就躲,不能躲就当作没看见。后来青怜君教习的东西越来越多,秦冉学习的时间越来越长,就算有心想找叶秋麻烦,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两个人就这样平安无事过了两年。两年之中,一个有心无力,一个不愿搭理,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
直到偶然的一次捕猎。
秦冉独行了很久,终于在百灵谷的深山里找到了合适的猎物:一只黑眼圈兔子。
这只兔子一身雪白的毛皮,小身板缩成一团伏在地上。听见秦冉的脚步声,兔子意识到了什么,两只耳朵竖起来,鼻子不停地耸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