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冉避无可避,他也根本没想过避开,动也不动地看着燕琛失去了理智的眼睛。
雪亮的剑光闪过,银针就被轻轻打落了。
叶秋手腕一翻,将浮生剑收入鞘中,脸上布满了寒霜。
燕琛站直了,远远地看着秦冉,道:“你真残忍。”然后自嘲地道:“我也真残忍。”
没有叶秋,燕琛的银针也不会真刺中秦冉,说到底,他还是手下留情,没有真的被烧昏了头脑,不管不顾了。
让李琳琅无忧无虑活下去燕琛自己也知道不可能,他一心瞒着骗着,有一大部分也是为了自己的私心,秦冉的做法看似残忍,也是李琳琅必经的一道坎,说起来,竟算不上究竟谁比谁更无情些。
对秦冉求全责备,简直是毫无道理的自我宣泄。
燕琛苦笑道:“是啊,我比你残忍百倍,又有什么资格批判……”
他无法苛责秦冉,只能自我贬低自己,好像这样能抵消掉心里无法排解的痛苦,从中获取什么力量般。
“我做事冲动不考虑后果。”
他道了一句,退后了一步。
“我保护不了李琳琅,伤害了他身边的至亲之人。”
他又退了一步。
“我名为医者,却不知道心病还需心药医,妄为圣手。”
说完,他已经退到腊梅树旁,雕花骨扇握在手里,真气凝聚,骨扇寸寸碎裂,毫不留情地化为了齑粉,旋风从他掌心刮起,连腊梅也受到了波及。
他穿过满天飞舞的腊梅花瓣,就这样离去了。
叶秋护着秦冉不被爆发的真气波及,那些花瓣在秦冉身旁不足一寸就往下沉落在地。
花落而不沾身,秦冉漆黑的瞳仁缀上了腊梅的红色,有一刹那涣散了目光。
不知何时,花叶满地,人声皆静。
云中子撞过来,看到撒了满地的腊梅花瓣,肉疼道:“作孽啊,这么好的花,说糟蹋就糟蹋了。”他对秦冉二人道:“你们俩谁干的?”说是谁,眼珠子却是看着秦冉。
叶秋道:“是我。”
云中子冷哼一声,不理他,上前捉住秦冉的脉,一心二用道:“是不是你小子干的?”
秦冉没说话,他垂了眼帘,挣了挣,云中子钳得紧,竟挣不开。
云中子接着道:“我看屋里还有一个躺着的,比你乖多了。”
秦冉猛然抬眼看他。
云中子没好气道:“作甚?”
秦冉一抿唇,便有鲜血顺着唇角流下。
他道:“李琳琅怎么样了?”
秦冉双唇血色尽失,此时染上了一层妖冶的艳红,刺眼极了。
云中子道:“气血逆行,到底是多大仇多大怨,让你连哼都不敢哼一声。那小子没事,你一看就是有事的。就你现在这副鬼样子,半截身子入土差不多了。”
话说重了,却是实打实的关切之语,秦冉眼中闪过一抹亮色,道:“哪有这么严重。”
云中子吹胡子瞪眼,道:“把你唇上的血擦了再说话。”
秦冉一怔,手摸上嘴唇,云中子趁他愣神间将一根银针扎了他脖子上的穴位,袖手一挥,对叶秋道:“挪个地让他躺着,好好反省反省。”
一言不合就扎针,果然师徒俩一脉相承。
秦冉恼火地看着云中子,又听云中子道:“再来个气急攻心也好,刚好给你加一味黄连,去去火。”
秦冉:“……”
本来有火气的,奈何云中子配的药实在难以下口,要是加味黄连那还了得,当下就把涌上喉咙的血气咽下去。
他身不能动,口不能言,敛了目听着云中子的说教,倒也低眉顺目,乖巧的很。
这样碎碎念的云中子,奇异的令秦冉想起了天道宗的长辈:连云道人。
想到了连云道人,他又不可避免的想到自己的师父廉贞真君,兜兜转转,最后回到了和他牵扯颇深的叶秋身上。
注意力放在叶秋那里,秦冉的感官就一下子放大了,他被叶秋抱起的时候,头皮有一阵的发麻,不是厌恶,而是被叶秋掌心温厚的体温吓的。
他不知所措地闭了眼,原先那点礼义廉耻通通涌上来,真没脸看。
一路上零零总总被抱了这么多次,叶秋都熟练了,秦冉还跟着鹌鹑似的慌头慌脑,真令人不知说什么好。
由于秦冉养病的原因,他们已经从槐树那家另寻一处屋子,就挨着云中子的住处。叶秋将秦冉安放在榻上,隔壁的隔壁就是躺着李琳琅的房间,两不相扰又离着不远。云中子要去看让人颇不省心的李琳琅,就没管他俩,应该是对叶秋放心的很。
秦冉看着云中子远去,心道自己想折腾也折腾不起来。他因为李琳琅的事情伤心费神,加上燕琛这遭,心力交瘁,提不起什么精力,就阖上眼睛闭眼安神。
叶秋帮他把唇上的血迹擦了,手上虎口处的伤口包扎好,出门将沾上血迹的帕子清洗干净,又净了手,等全身干干净净才回到秦冉的身边坐下。
秦冉闻着一股药味就睁了眼,果然看到叶秋手里端着药碗,正打算叫醒他。
秦冉:“……”
为了防止气血逆行银针就一直没取,秦冉眨了眨眼睛,叶秋抿着唇好半天,才轻轻取下他颈侧细长的银针。
秦冉浑身僵久了还有些麻意,他喉咙上下滚动一番,才发现自己现在还说不出话来。他挣扎着用手指勾着叶秋的衣摆,示意叶秋看他。
叶秋:“怎么?”
秦冉张了张嘴,听不见声音的叶秋俯下身贴近他的耳侧。那温热的呼吸猝不及防撞上来,叶秋耳朵根爬上了一层绯红,才听见秦冉有气无力地道:“没事了……”
他是真没事了。不知怎的,原本那口堵着在喉咙的气一下子就通畅了。
叶秋:“……”
他声音沙哑,吐出一个字跟吃了苍蝇似的要咽不咽,三个字说完,后面就没声了。听明白的叶秋眼睛弯成了一个月牙,没笑也和笑差不多了。
秦冉做了一个口型,大意是你想怎样,叶秋坐直身体,右手伸到秦冉眉心的位置,指尖不轻不重弹了弹,眼里还有一旺笑意在里面。
秦冉:“……”
秦冉静默了片刻,觉得叶秋的动作有些孩子气,就在心里这么道了一句,话的余音还没完,他听到叶秋轻轻答应了一声。
秦冉惊悚地看叶秋,叶秋双唇未动,却有话传到他的耳边:“神识传念……”
叶秋修的是道法,神识传念就属于此类,他和叶秋都出身天道宗,却是宗门里唯一不修道的殊类。所有道家秘诀法术秦冉只能通过藏书阁知晓一二,从未有亲自尝试的机会,没想到今天见识到了。
这么想来,叶秋刚刚用手触他的眉心就是……施展道法,解决他说话不利索的困扰?
秦冉莫名有些无言,神识传念将两人的身心拉近了,静下来,秦冉能感受到除了自己以外的心脏跳动的声音,那是属于叶秋的。
他不知道自己所思所想是否都通过传念法传到叶秋那里。但是似乎,他能感同身受到叶秋的情绪起伏,平稳的,有些紧张的……
秦冉传念道:“你在想什么?”
叶秋亦回应道:“无思无想。”隔了几秒,叶秋又传念道:“此法传言。”
意思是,秦冉的想法叶秋无法窥知,请他放心。这是很贴心的一句话,正好解决了秦冉的困扰和担心,他听叶秋这么说,心里却舒服不起来,就像有根刺扎在喉咙哽着,怎么也吞咽不下去。
第二十四章 一诺
他下意识的不去深究,就像他当初不去纠结叶秋为何留下双生莲子一样,将这根“刺”刨了刨,刨到某个角落里蒙尘,然后询问叶秋关于长明灯树的事情。
叶秋说,长明灯树本身也是邪气产生,或者是邪气载体,接触到手指残留的真灵才出现这种情况。
秦冉想了想,树燃成灰烬,腾起来的烟雾不是白色是蓝色,这一点,和那块从“绣春坊”找到的黑色碎布很像。
当初黑色布料和叶秋的真灵相撞,腾起烟雾后消散,他就想到了“真灵遇邪气必生异象”,从而推断有一种邪气很重的东西依附到上面,才有了蓝雾一说。
后来黑色布料被用来做了方晷指路的媒介,指引到了邪气冲天的山蒿里,原先的推论被重新推翻过。
他开始猜测有邪气的不是某些人,而是某物,比如本是龙脉的泰阿山,或者就是山蒿里本身,因为某种意外,造成了邪气不散,久久萦绕的状况。
邪气,在某种情况,也被称为阴气或者鬼气。
如果这样想,他们身在这里这些天,要说不受影响又有点说不通了。
秦冉将自己猜测告诉叶秋,叶秋犹豫了片刻,传念道:“古籍有载,以巍巍大山为屏障,将死气沉下燎,成此异象。”
人有生气死气之说,活人有生气,死气便是死者死前吐出的最后一口污秽气。
叶秋的意思,就是有人将这些死气聚集在一起,引动天地异象,泰阿山作为周围山川龙脉,镇压邪气无法逸散开来,从而逗留在处于低势的山蒿里。
邪气属阴,秦冉乘坐黑衣大汉马车时看到泰阿山,能够很清楚的判断出邪气已经侵染了山体,将这条龙脉从灵脉格局逆转开来,说明这邪气出现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