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琳琅慢吞吞地道:“能看的意思。”
这是拐着弯说中看不中用了,秦冉目光淡淡看信纸,难得没有反驳,他轻声道:“凡事你也不要总顺着我,明面上你是我的贴身侍卫。”他停了停又道:“你应该懂我的意思,我把你当什么。”
这话说得直白,秦冉偏头有些忧虑看李琳琅,不知他听进去几分。
一缕光透过信纸漏进来,折了一个柔软的曲角。
秦冉将破洞的信纸放在一边,重新铺一张在桌上,拿镇纸压好了:“我的画还能将就看,给你画一枝,嗯?”
秦冉的工笔很好。他落笔落的随意,轻笔勾勒很快纸上出现了一枝栩栩如生的腊梅,用的颜料就是余留下来的梅花笺染料,一股淡淡的梅花香在纸上散发开来。
秦冉搁了笔,笔上的红汁意外点在了纸上,成了随风飘扬的花瓣。浑然天成。
秦冉眼里映出梅花的颜色,他怔了一会儿,想起了冰天雪地里那株红艳的腊梅,他在烈焰中挣扎不得,意识清醒的时候……秦冉看着自己的左手,握紧了又松开,他好像还做了什么事来着。
秦冉收了思绪,将信纸给李琳琅:“将就用。”
李琳琅拿着信纸,迷茫道:“我不知道写些什么。”
秦冉道:“想什么写什么。”
李琳琅道:“我觉得这梅花应该配个什么词才好。”
词?秦冉想了想,认为既不能太俗又不能太拗口,突然福至心灵,在空白纸上写了一句: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得益于在天道宗抄书的经验,他人张扬不羁,字却端端正正规规矩矩得很,就像一柄入鞘的剑,收敛了所有的锋芒。
秦冉刚能下床走动没多久,气力不比往昔,他收笔的时候腕力不足,“春”字飘了出去。他颇为不满地把纸揉成一团丢掉就要重写。
李琳琅捡起来看:“这一句挺好的。”
秦冉“嗯”了一声,头也不抬:“你要的话就拿走自己写一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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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冉本身病体虚弱,写的字飘了笔锋出不来什么的都是常情。偏偏他人就是倔,一口气写了好几张,废纸丢了一地,出了身薄汗迫不得已,才搁笔揉着酸痛的手腕。
叶秋不声不响站在他旁边,不知站了几个钟头,刚刚扔的废纸团砸在了他脚下。
叶秋捡起来捏在手上,目光看着秦冉。
秦冉心领神会:“没什么内容,随便你怎么着。”叶秋这才展开来看。
想到刚刚问李琳琅的问题,秦冉拿过自己做的梅花笺,等叶秋看完了递给他,道:“这个如何?我做的。”
秦冉也是够了,生怕别人不知道是他亲力亲为,还得在最后提一提,颇有一种显示自己很有能耐的感觉。
叶秋看着梅花笺,抿着嘴唇不说话。
这其中的意味很明显,叶秋说不了违心的话,又不想实话实说打击人,干脆做起了哑巴。
也许是叶秋的反应取悦了他,秦冉心情大好,他大言不惭道:“我画工尚可,要什么我替你画一幅。”
叶秋把梅花笺还给他,轻声道:“可否题字?”
题字?
秦冉道:“是什么字,能不能写给我看看?”
秦冉看叶秋,就看到叶秋手轻轻盖在他眼上。他闭眼后脑海里自然而然地浮现一行字:袅袅兮秋风,洞庭波兮木叶下。
秦冉在心里念了几遍,再睁眼时房间空荡荡,宛如人间蒸发。
人跑了究竟是几个意思?
秦冉胸中有些郁结,极烦躁地从喉咙里嗤了一声,然后揉着太阳穴拿笔重新纠结字体。
写完后他展开纸一看,“袅袅兮秋风,洞庭波兮木叶下”几个字无比自然地出现在眼前。合着他满脑子耿耿这东西了。
秦冉要把它揉成纸团的手一顿,半晌想出结果,放在一边。他打算等精力好些了再替叶秋写这几个字。
因为叶秋的这么一打岔,秦冉记不起来最开始写的是什么句子了,就去找扔地上的废纸团。
这时李琳琅进来了:“爷在找什么?”
地上没有,秦冉又去看纸篓子,道:“信写好了?”
李琳琅道:“等有空的时候再写吧。”他目光落在桌上,看到侯爷又写了一张,就拿起来看了:“这句也是爷想的?”
秦冉眼睛落在纸篓子里,道:“哪一句?”
李琳琅道:“袅袅兮秋风,洞庭波兮木叶下。”念完李琳琅又道:“‘秋风’和‘木叶’我倒是知道,其他的就难为我了。”
秦冉猛然抬起头来:“你刚刚念的什么?”
“袅袅兮——”
“下一句。”秦冉打断他。
“‘秋风’和‘木叶……’”
“袅袅兮秋风,洞庭波兮木叶下”,各取其倒数第二个字,可不正是“叶秋”两个字。
难怪叶秋不肯好好写字非要蒙住他的脸来故弄玄虚,难怪他睁眼叶秋就不见了踪影,合着是脸皮薄,怕他揭穿小心思下不来台面。
想通其中关节的秦冉不找废纸团了,这叶秋啊叶秋……思忖片刻后手捂住脸,从指缝间都能看出笑意。
他笑得欲盖弥彰,李琳琅看得不明所以:“爷在笑什么?”
秦冉放下手,眉眼舒展开来,好心情道:“有只鸟捂着自己的眼睛,掩耳盗铃以为别人看不见,没成想被抓住了尾巴,你说好笑不好笑。”
打的什么哑谜?
李琳琅听不懂,把侯爷的“袅袅兮”还给他,趁着侯爷高兴,又给他个更大的乐子。他出门去而复返,很快推进来一个物件。
这竟然是个木制轮椅。
他貌似还到终生瘫痪的地步吧?
秦冉有些郁猝地看李琳琅。
李琳琅道:“有了这个物件,爷也可以出去散散心,不用整天待在屋里。”
秦冉待不住,他在屋里待了三天,都快发霉了,没人说话的时候他就和院里的腊梅对坐,如同老僧入定,天知道是怎么熬过来的。
秦冉被这个乐子砸了一下,有些晕乎乎地道:“你哪儿来的。”
这东西一看就是全新的,做工精良,上面的雕刻花纹颇见功夫,木料也不是随处可见的寻常物,竟是沉水木。
秦冉只当李琳琅托人所为,就听他幽幽道:“叶公子给的。”
叶秋做的?
一个乐子不够又来一个更大的惊喜,秦冉被砸得出现说不出是惊讶还是惊吓的表情,声音都差点劈裂了:“叶秋?!”
李琳琅蹲下身,隔着轮椅扶手仰头对秦冉开诚布公:“有句话不知当不当说,趁着今日我还是说了吧,我觉得叶公子对爷真的很好,爷应该能够感觉出来,叶公子的心意……”
一路走来他看在眼里,叶公子对侯爷所做的一桩桩一件件,非至亲至爱不至如此。凭心而论,叶公子的用心良苦连他这个旁人也动容。
他不知二人的纠葛不敢妄言,只站在旁观者的角度点到为止,侯爷并非无心草木,给他时间会自己想通的。
可看侯爷的秉性,李琳琅默默添了两字:或许。
果然,秦冉眉头深锁:叶秋的……心意?
第二十一章 孤家寡人
许久,李琳琅但见秦冉搁在桌上的手收紧了,也不知是通了还是未琢磨通透,秦冉的手沿着轮椅扶手缓缓摸上去,落在他的肩头轻轻拍了拍,像是抚慰:“整天瞎琢磨什么呢,叶秋是我的小师侄,他对我怎样我自然知道,有这个时间还不如多想想你自己。
你也老大不小了,不可能永远在我身边做个贴身侍卫,你有什么心上人,说出来我好做个月老,帮你们拉拉线,成了,将来认个干爹什么的。”
真真是参不透风月、两袖清风的孤家寡人——长平侯。
秦冉金口一开,不仅拐弯抹角把回答不上的问题糊弄过去,还轻轻地把皮球踢给了李琳琅,甚至连以后给人家孩子做干爹都想到了,李琳琅没想到侯爷会反过来问他,当下有些口拙起来。
李琳琅道:“我……我……”他“我”了几声,目光四处乱瞟,瞟向门口,立声道:“我们出去走走散散心。”
秦冉:“……”
出去散心,怎么走出去?他身上药物的副作用在毒解的时候就褪去了。腿倒是不瘫了。但云中子也说过,他七天之内最好不要下地,他其实也根本下不了地,原因无他,秦冉全身的经脉才重塑起来还没长好,脚底涌泉穴连着主脉,走一步能跪一路,全朝圣了。
这时候轮椅的作用就显现出来了。
秦冉心里千般万般不情愿,又言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他坐上了轮椅,心里不舒服了一会儿,只一会儿就把这种感觉丢在了一边。
毕竟好过被人抱着走。
他指挥李琳琅出了院门,一路上尽挑羊肠小道走,磕磕盼盼的也亏是轮椅质量好,秦冉坐在上面没感到什么颠簸,不然人早翻出去了。
怎么说,又想出门又不想被人看到,可苦了李琳琅这个贴身侍卫。
他们绕来绕去不知不觉离来路很远了,李琳琅推着秦冉看四周的景色,道:“这地方我好像来过。”
路是秦冉指的,绕了这么一大圈,他自己都绕晕了,秦冉道:“我看着都差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