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楚岫便这样木讷地呆坐在太师椅上,自从他今日得知皇帝的圣旨回到宅院后,已然一天,滴水未进。
无清从未见过有如此颓废一面的知还,他犹记得先前即便周边豺狼虎豹,险象环生,知还亦能狂傲不羁地开着玩笑,逗他一乐。
可如今仅仅是一道圣旨,却将他打入无间地狱。
无清抱着他,啜泣道:“知还,你不要吓我好不好……你已经尽力了,真的尽力了,不要再作践自己了……”
“尽力”二字触动了他的情肠,云楚岫此刻仿佛受了委屈的稚子,缩在无清的怀中,呜咽道:“云峥说得没错,我真的什么也做不到……父皇死了,我至今未能找到凶手;母亲死了,我却还要每日向逼死她的那个老妇人展露欢颜;云族每个人都想逃脱被皇室奴役驱使的命数,可我到现在还在令他们过着胆战心惊的日子……就连我一手提拔上来的魏国安都护不住……我做不到,我真的什么也做不到……”
无清此时才大彻大悟,他怀中那个不可一世的男子,到底承受了多少。
双肩上似是有无尽的夜,重于千担,覆于其上,让人永世不得翻身。
他在知还的唇边似鸟儿般轻轻一啄,柔声宽慰道:“你是人,不是神,也不曾拥有长生秘术……对我来说,你击退匈奴,堪破扬州铁石一案,还无辜的百姓一个公道,已然是我的天,我的神……”
无清如涓涓溪流冲刷小石的声音落入云楚岫的耳畔,他反拥无清入怀,闻着他身上檀香味道才略有心安,过了许久才嗓子喑哑道:“阿清,就算这世间的任何事我都做不到,我也必定能护住你,护你一生一世……”
等知还入眠时,天光已亮。
无清倚在床头,纤纤细手抚上知还连睡梦中依旧皱眉的面容,想起这一路走来的酸涩与欢乐,不免喟然慨叹——无力更改的命运最是无奈。
但愿他与知还,不会走到今日魏氏夫妇这般即将阴阳永隔的情景。
翌日,天高气爽,倒是个秋游的好日子。
薛婉君服下云峥开的药,沉沉睡至午后。
云楚岫正躺在叶子落个干干净净的梧桐树下的摇椅上,也不知是在纳凉还是迎着烈日而生。
他听到薛婉君的脚步声,自知她前来所为何事。
尚未等她开口,云楚岫低沉道:“三日后,薛氏一族便要在城门斩首示众。我已打点好狱中的一切,今夜你且去见他最后一面吧……”
他自觉亏欠魏国安许多,对薛婉君的自称亦省去了往日的“本公爷”。
薛婉君感受到小公爷的情意,她不怪他,她只怪这无常的世事,让她与夫君相爱旬月后又要断舍这份情缘。她盈盈一拜,“多谢小公爷。”
薛婉君转身离去,衣袖中却不小心露出方才顾小瑞给她送饭时,从他身上偷拿的匕首……
作者有话说:
最近几章有点虐,姐妹们狗住!胜利的曙光就在前方!
第92章 却道海棠依旧(4)
是夜,扬州大牢。
顾小瑞陪同一身黑斗篷的薛婉君,行至此。
他将手中的食盒交给她,道:“夫人,您且放心去送别魏大人,小的在这守着。”
薛婉君接过,许是感念小公爷的恩情,对他的贴身小厮亦恭敬了几分,道:“多谢。”
狱卒先为她打开了薛廉道的牢门,她看到父亲大人正面壁,轻声唤道:“爹爹……”
薛廉道骤然转身,看清了来者是他此生最牵挂的女儿,一时老泪纵横,话不成句:“爹爹……对不起你啊……”
他抹着脸上尽是悔恨的泪水,抱着薛婉君痛哭,忏悔道:“爹爹不该当初存了私欲,才导致全族沦落到此地步……尤其是你与国安……爹爹可真是老糊涂啊……”
薛廉道从狱卒中的闲聊中知晓了外界发生的一切,他深觉这辈子都亏欠他的女儿女婿,生生世世也无法弥补。
薛婉君绷住泪水,她不想让在父亲大人临行前仍要挂念自己,强颜欢笑道:“爹爹这辈子没有亏欠女儿的,女儿生于钟鸣鼎食之家,承庭训,习琴棋书画,这都是爹爹所赐予的……女儿此生都感念爹爹的养育之恩……”
她的乖巧懂事更令薛廉道难安,所有的话语皆化作了他的眼泪。
薛婉君从食盒中拿出父亲素日喜欢的吃食,“请恕女儿不孝,女儿不能为您好好做一顿饭……”
薛廉道捧着碗,食不知味。
此时狱卒催促着:“时候差不多了……”
薛婉君眼神中依然留恋着,薛廉道推她出去,“好孩子,快去看看国安吧……”
薛婉君倏尔跪在地上,行大礼,倔强的眼泪最终落在了潮湿的石板之上,唱道:“女儿薛氏婉君,跪送父亲大人!”
薛廉道目送她向前走着,他不奢求上苍能够原谅他犯下的累累罪行,只求苍天能够多怜惜他唯一的女儿几分,保佑她和外孙,这辈子平平安安。
狱卒为薛婉君打开魏国安的牢笼,他正倚在墙角,清冷的月光也不愿眷顾他。几日的颓唐令他脸上生了胡茬,再也不现往日沙场杀敌的英气。
他仿佛对于薛婉君的到来并不感到喜悦,相反只是轻抬眼皮,冷淡道:“你来作何?”
薛婉君自知是薛氏连累了他,正欲开口道歉,却听他继续无情道:“要早知你们薛氏是如此的肮脏,我当日即便抗旨不遵,血溅金銮殿,亦断然不会娶你这种流淌着祸国殃民世族血液的女儿。”
闻此,薛婉君打开食盒的手陡然一停,她强行咽下眼泪,隐忍不发。
魏国安故意晃晃受伤的锁链,重铁撞击发出的声音在这寂静的牢笼中更显悲愤,他嗤笑道:“我本可以光耀门楣,却得了你们薛氏赏赐给我的一副枷锁。”
薛婉君咬唇,泪珠在眼眶里打着转,小声道:“我替我父亲及薛氏一族,向夫君道歉……对不起,是我连累了你的大好前程……”
魏国安看着她孕期本该圆润的身体却消瘦了许多,双拳不由得紧握,目光停留在她身上,明明不舍,不忍她承受这些,却非要说伤她心的话。
他眉心紧皱,还是狠心道:“我魏氏,虽说小门小户,一介布衣起家,可也算是清白底子,上无愧于天,下无愧于民。你们薛氏伤天害理,上苍不容,但念在你我有过夫妻情分,出去后你也不用为我守寡,我这便给你休书,还你自由身;你找个郎中开碗落胎药,我宁愿死后香火没人供奉,也不愿留个与薛氏有瓜葛的后代……”
这些话像刺一般,生生扎在她原本就脆弱不堪的心上。
薛婉君啜泣着,却还是从袖中掏出那一盒尚未来得及打开的胭脂,放在他手心中,并未对他方才的话作出回应,笑得勉强,“这是七月半那天,素心跑遍了整个扬州,寻到的最后一盒海棠胭脂。就连脂粉铺子老板都说,入秋了,还要春日的海棠,着实强人所难了。”
魏国安的心一颤,握胭脂的手情不自禁地加大力度。只见她如玉葱般的手指悄然抚上他脏兮兮的脸颊,哀求道:“再为我点最后一次胭脂,可以吗?”
薛婉君的笑容中带着一丝决绝,仿佛即将离世的,是她而不是魏国安。
魏国安鬼使神差地打开了胭脂,浓郁的海棠香气立时遮盖了周遭腐朽的味道。他用略带粗糙感的手指蘸取些许,一如大婚那夜,轻轻在她脸上晕染开,掩住了两道无言的泪痕……
薛婉君粲然一笑,温婉道:“能成为你的发妻,真好。”
话音刚落,她抽出藏了许久的匕首,对着心脏的部位便刺去!
魏国安眼疾手快,电光火石间便打掉了那把匕首,摇着她瘦弱的肩头,怒道:“你疯了吗!”
隐忍许久的泪水终于在此刻爆发,她绝望地哭道:“夫君没了,父亲没了,素心也不在了,你让我如何苟活在这个世上!”
“我便带着这个孩子,去阴间找你们。你若嫌弃我出身薛氏,我在地府绝不扰你,只求让我默默跟在你身后可好?”
魏国安拥她入怀,如同行至穷途末路的野兽在悲嗥,在乞求,“我没有嫌弃你……我魏国安何德何能此生娶此贤妻?我只想让你好好活着,忘了我,也不要有肚子里的累赘……”
薛婉君捶着他,无声地落泪,“你个笨蛋,我怎么可能忘了你去投入他人的怀抱……”
二人的动静惊到了隔壁的素心,素心爬至杆旁,急道:“小姐,您可不能犯傻啊!”
魏国安仰头,固执地不在棠儿前流泪,劝慰道:“素心为了你,甘愿赴死。你若寻死,又怎地对得起她?”
她回首看向蓬头垢面的素心,同样也是浑身枷锁,不由得潸然泪下。
“素心,婉君对不起你……对不起你……”
素心朝她伸出手,薛婉君紧紧抓住,前者道:“小姐既让素心唤您阿姐,那阿姐就要听妹妹一言,替妹妹好好活下去……”
魏国安轻吻她额头,不厌其烦地唤着她的小字:“棠儿……”
在狱卒不耐烦的催促下,薛婉君恋恋不舍地离开了大牢。
在夜色的掩护下,顾小瑞陪同她回宅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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