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云闻言,轻轻笑了笑:“报仇,那你要刺的,应该是他的心脏。”
那个村民闻言看了看手上的灵台尖,又看看沈约,手颤抖着,颤抖着。“去吧,刺入他的心脏,你的仇怨,就要得报了。”
密语,蛊惑。
但是人接受了蛊惑,然后将那把灵台尖狠狠地往妖怪的心脏上插上去。
没有想象中的剧痛落下来,沈约睁开眼睛,发现,自己的右胸膛上,却都是血。鲜红的、大片大片的、滚热的、不属于他的血。
沈约的眼睛和他的人一样颤抖着,不敢将视线移到眼前的人的身上。
那人还是小孩子的模样,眼里却是他。
沈约想起第一次见到这人的时候,那人一睁开眼,眼里也是他。
“季寒!”
沈约哭着看眼前人,不知道说什么,忽然发现身上多了好多的光圈,而村民的鞭打也随之停了下来。
沈约根本顾不上到底发生了什么,握住季寒小小的手,不知道说什么,只好一声一声地说着季寒的名字。
季寒是血肉之躯,这样被灵台尖这样的神器刺中心脏,必死无疑。
沈约嘴唇颤抖着,眼泪止不住,像是要把着几千年没落过的泪全部流一遍。
识海初见,那人俊秀眉目,识海的星光落下,无数的流银掠过风雪孕育的冰,一眼看向他的时候,眼里带着浅浅的笑。
“拾得。”
季寒看着哭的像个孩子的沈约,很想伸手帮他抹掉眼泪,告诉他他还是喜欢他笑着的样子。
还是笑着的样子比较开心。
别哭。
别......哭。
小小的孩子,眼睛里有的光,在一瞬间暗淡下来,就像是睡着了一样。
☆、罪恶开端
“快看,那里又来了一个人!!”
“这,这人会飞啊,这人,是仙人吧?!”
奚盐青色的衣袖扶风而起,落在奚盐暗淡苍白的唇上,一个柔软的陷落。
你来了。
赤衣长扇,眼神不善。来的人,是他们一直想着的谢微之。
就是有季寒引路,直面冲破着慧云布下的结界,也还是晚了。
谢微之落地,看到躺在血泊中的三人,差点说不出话。
他赤红着眼,抱住已经合上眼睛的奚盐,看着奚盐的眼睛全是冷冰冰的泪迹,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缓缓看向人群。
像是雷电前奏。像是江河欲倾。
神的怨恨因爱而生。
寒山的村民中有人忍受不住那么可怕的眼神,解释道:“他们是妖,害了我们的亲人,这位大仙,你......”
江大念懊恼道:“别说了!刚才让你们别乱来,全发了疯一样,听这个大师的话!”
黄大娘看到小季寒倒在血泊里,眼眶有些红,竟是忍不住哭了起来。
沈约看了一下那两人,一言不发。
谢微之总是笑的。他不笑的时候,一双桃花眼的风流睥睨便成了危险的预警。他拾起那一把沾了心爱之人的灵台尖,然后指着人群,声音低沉,狂风暴雨隐于其中:“谁动了他?”
人群中噤若寒蝉,无人敢言语,纷纷将目光落在了地上的慧云身上。
慧云唇角勾起,笑得疯狂:“哈哈哈哈——灵台,好久不见。”
谢微之闻言眼中情绪变幻了几分,但是隐忍着的怒意还是彻彻底底显露出来:“你要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即使是养你教你的我,”慧云轻轻叹了一口气,似乎是有无限的感叹,“竟然也没想到,你竟然喜欢上一个男子。还是一个有着六界至纯灵体的人。”
沈约的五感已经快要被膝盖上的疼痛覆盖得彻彻底底,但是他强撑着,抱住小季寒的身体,似乎隐隐约约地听这人和君子的对话。
什么是“养你教你”?
什么是“至纯灵体?”
到底在说什么。
谢微之冷冷笑道:“从你离开神境的那一刻起,神境的一切,我和奚容,都与你无关。”
谢微之将部分神息注入奚盐体内,勉强将人救回来。
正想看沈约怎么样了,没想到却生生看到他腿上的伤,呼吸一滞,谢微之觉得他的声音都已经发颤了:“你,你的腿!”
谢微之脸色大变,连忙将沈约腿上的灵台尖用灵术幻毁,却发现,神息不够了。
沈约的腿。
“他的腿好不了了。”慧云轻轻笑道,“也算是对他的惩罚吧。留在灵台,是为不忠。”
“你不是他!”
谢微之一声喝到,然后灵术聚起,汇成一个巨大的灵阵。
一片竹叶受不住拾起的风,簌簌落下,刹那之间,成为粉芥。
“你怎么知道,我就不是呢?”慧云呵呵笑,像是苟延残喘,“莫非你将这小竹灵当成了他的转世不成?”
“你闭嘴!”谢微之怒喝道,他冷冷将灵台玉扇往慧云处使出最大的力气,“你不是他,别顶着他的语气和我说话!”
错愕的眼神,却发生在另一个人身上。
一个不知从哪里跑出来的老人,直接为慧云挡下了这致命的一击。
那老人瘫倒在慧云身边,形如枯槁的脸上有几分释然和心疼,他看着慧云,声音沙哑,好像好几天没有喝水一样:“孩子,终于找到你了。”
慧云茫然地看着眼前的老人,一瞬间尖叫出声: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忽然好像被什么东西强行夺体一样,慧云的心此刻却像水洗过一般清醒。他手上的,是疼爱自己的亲人的血。
他想起自己的仇与恨,自以为能够亲手报了城主的夺妻之仇,这一偏执怨恨,却让另一个深爱着自己的亲人生生受下了这一份罪孽。
“阿爹......”
老人黄黑瘦苦的脸上扯出一个笑,像是安慰,也像是一生最后的依傍:“好,孩,子。”
*
谢微之也管不了那么多了,他拿出一个玉瓶,面无表情地地将那在慧云身上的残魂强行扯出慧云体内。
那残魂惨叫了一声,忽然笑得凄厉:“哈哈哈哈哈哈——”
“你想知道,你的师尊当年去哪了吗?为什么你和止戎找了他数千年还是没找到吗?”
语毕沉寂,寒山之间,万竹扫天青欲语。
“不想了。”
谢微之冷冷笑了一声。
以前的他或许是想的,但是现在,他不想了。
“不可能——!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谢微之将塞塞上,里面的惨叫像是彻底消失殆尽了,那玉瓶疯狂震动好几下,才缓缓停下来。
谢微之看了一眼寒山村民,他们像是死了一样安静,与刚刚他们群起而攻之的群情激昂的状态截然相反。
竹叶飘落,像是送葬时纷纷扬扬的白花,落在沉谧的众人身上。
寒山忽然冷了起来。
*
“到底出了多大的事情,你要给寒山之人降下天罚!”
止戎的极力克制的声音穿破神境,就算是平日里温润斯文的他下一秒随之降落在灵台殿中,俊秀的眉目含怒,像是觉得谢微之惹了天大的麻烦。
“你知道你这样做会有什么后果吗?”
“寒山天罚,数百年,人间都不得安息,战火四起,多少人的祈愿都终将成为奢望,彼时信仰式微,你这灵台神境也会受到影响——”
奚容忽然没了声音。
他看到谢微之在座上,怀里紧紧地抱着一个人。
谢微之的神情好像是被夺魂一眼,一片死寂,像极寒之域终年的大雪,无边无际。
他怀里的人是那个小竹灵,清秀的眉目十分安静,像是睡着了一样。
但是奚容能感知到,那小竹灵的灵息微弱,基本上像已经死去了一样。
“止戎,你来了。”谢微之的声音响起,像是没有丝毫情绪。但是他的眼睛,却一瞬间变成赤色。
奚容狠狠倒吸一口冷气,轻声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可能要闭关,”谢微之道,“我闭关的时候,神境,就拖你照顾了。”
“你说什么?”奚容皱眉。
谢微之终于,看着奚容许久,瞬间两行眼泪落下,他的鼻子红了十分:“阿容,拜托了。”
这个称谓像是将奚容拉回几万年前,在他们还未成神之时,还在人间时,他们在乱世中遇见,在他们非常非常年少气盛的时候,他们就是这样称呼对方的,但是在两个人变成神境之主之后,他们就再也没有这样称呼过对方了。
奚容一下子不知所措:“你......好,我答应你。只是,阿约呢?”
按理说,就算神主闭关,还有神侍可以照看好神境的一切。
谢微之一听到“阿约”二字,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闭上了眼睛:“我把他交给顾凛照顾了。”
“什么?!”奚容没有反应过来,“阿约出什么事情了?”
谢微之道:“都是我的错。阿约的腿,他的腿,可能再也不能好了,顾凛的魔域有一处地方,叫极寒之域,里面有亘古不化的寒冰,也有天地灵气的滋养。或许,那里,才能让阿约好起来。”
奚容哑了声音,一瞬间不知道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