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约不再理会他,将奚盐抱在怀里,当看到奚盐伤口时候,脸上瞬间一白,滚热的泪模糊了这林子。
“阿盐,不怕,哥哥会救你的,别害怕。”
沈约连忙运灵,将奚盐心口的伤痕用灵气封住,血液停留在伤口,形成一个小血珠。
慧云呵呵笑道:“确实,灵物没有那么容易死。”
“你闭嘴!”沈约手上忙的不可停歇,但是心中慌乱得很,只看到慧云倒在地上,丝毫不知道慧云看他的眼神有多柔和,像是一个长辈在看自己的孩子一样,“阿盐,没关系,君子他们马上就会赶到,没事的!”
“君子?”慧云闻言笑了笑,“不会的了,谢微之进不了这寒山。”
“你在胡说八道什么!”沈约往慧云处狠狠落下一个灵风,这灵风虽然是灵符咒法,却是沈约最得意之作,而且关键时候用来保命,杀伤力可想之大。
慧云闷声一哼,唇齿间打落着淤血黑红,却依然温柔地道:“没关系。奚盐,至纯灵体,不是永远对世人良善吗?”
奚盐看了一眼慧云,然后抱紧了身边唯一可以依靠的兄长。
☆、别哭
沈约被他抱的心中一疼,连忙安抚着,将一颗回魂丹让他吃下。
“既然如此,那么,”慧云脸上其实已经是另外一张人的脸了,但是他的眼神始终温柔,“就让你看看,人间的善良是否真的如你所想吧——!”
“你想干甚!”沈约警觉地瞪着他,忽然发现原本定在原地的寒山村民都在一瞬之间恢复了神智。
“怎么回事?大师呢——大师!大师,您怎么会这样!”
“天呐!慧云大师留了好多的血!”
“那两个小伙子,那个小伙子也流了好多的血!”
“快,快去叫大夫!”
围着他们三个的寒山村民显然还没有想明白这到底是是怎么一回事,慧云脸上露出一个悲哀而怜悯的表情,对着众人,声音因为心脏上的伤口而变得嘶哑轻微:“乡亲父老们,你们,你们听,听我说——”
“大师,”刚刚领头的那个村民低下身,关切地看着慧云,“您说,这到底发生了什么?”
慧云盯着那个村民的眼睛,悲哀而愤怒的情绪像是一张网,在两人对视之间,紧紧地扎住那个领头村民的心,慧云道:“就是那个人,那个人,不,他,他是妖,他是,是竹妖,就是他,害了你们的亲人——”
村民之中闻言轰然大哗,纷纷看着奚盐。
“竹妖啊!天呐!”
“可是他长得一点也不像妖啊!”
“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才好骗人啊,没想到,长得人模人样,心肠却如此歹毒!”
“对,我认得他们,前些天我看到他们深更半夜上寒山了,不是在找机会害人是什么!”
奚盐瞪大了眼睛,又是愤怒又是难过,连声音都有些发抖:“我没有,我不是妖,我不是妖——!”
“你们有点脑子行吗?”沈约就要被气笑了,他指着慧云道,“这个妖佛说的话,你们也行?他说我弟弟是妖就是妖,那我说他是魔,是不是他就是魔啊!”
“我说,”黄大娘站出来,脸上的表情复杂,她长吁一声,道,“这位小伙子前些天帮了我们家很多,我觉得,他不是妖,他要是真的是妖,早就害了我们家了。”
江大念也站出来,道:“我娘说的对,这两位小伙子是帮了我们的,是好人。”
奚盐的表情温和了许多,忍着疼痛,朝江大念他们感激地笑了一下:“谢,谢谢。”
沈约拍了拍奚盐的手,道:“你再等一等,等君子来了,就没事了。”
躺在地上的慧云哈哈一笑,寒山村民不明觉厉地看着地上的赫赫有名的慧云大师,心里有些动摇。
慧云道:“你们再看,你们就知道他到底是不是竹妖了。”
众人顺着慧云的目光看去,瞳孔看到奚盐的那一刻瞬间放大——这个人,他,他头上,手上都显露出深深的竹斑纹理来!
奚盐觉得有些不对劲,忽然发现自己的耳边竟然生出竹叶来,竹枝连成一条线,一双白净漂亮的手竟然全都是竹斑纹理,这样看上去,赫然的一个怪物!
“啊啊啊啊啊啊————!\"
奚盐的声音变得很尖锐,他紧紧抱着自己的头,想要减轻现在的凌乱。
“天呐!怪物!竹妖!”
“乡亲们,大师说的是真的!这个人,就是怪物啊!”
“就是他,乡亲们,就是他,害死了我们的亲人!”
“打死他!打死他!为我们的亲人报仇!”
慧云微微,像是十分克制而愤怒,对着村民说道:“现在他,他受伤了,没有办,办法还手,正是,好机会。”
“荒唐!”沈约怒斥道,他冷冷对着寒山村民道,“你们的命,你们的命,知道是谁救下来的吗?如果没有阿盐,刚刚你们早就被这个妖和尚当祭品祭魔了!”
寒山村民带头那个笑了,他挑起木棍,恶狠狠地往奚盐身上打去:“妖怪,去死吧——!”
奚盐活生生受了这一下,吐了好多的血,但是,他眼里更多的是悲伤和恐惧——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沈约见状简直气疯了,反手就将那人的木棍夺过来,要往那人身上打去,但,却有一种无形的压力,将沈约弹了开来!
沈约知道那是神境对自己的约束。
神境之灵,神境中人,不得伤害人间之人,否则就会受到同样的反噬。
“哈哈哈哈哈哈,”沈约怒极反笑,“荒唐!太荒唐了!”
带头的村民骂道:“妖怪!乡亲们,快拿上我们的东西,打死这两个妖怪!”
一个村民应声,拿着扫帚往奚盐身上用尽全力地打了下去!
“不要......”
第二个村民紧接着,拿着长长的、十分粗厚的荆条,也往奚盐身上狠狠地打了下去!
“不要......”
沈约一把推开那两个村民,又被神境的限制反弹倒在地上,沈约的眼睛全红了,一心往奚盐的身上护着。沈约整个人覆盖在奚盐的要害地方,作了一个死死护住的动作。
“打啊!愣住干什么,两个人都是怪物!”
第三个。
“打死他们!”
第四个。
“打死他们!”
第......
光不是光。影不是影。
竹叶林间有光落下来,但只能刺痛的是奚盐的眼。
疼痛蔓延着五脏六腑,告诉他一个真相:他错了。
他看到慧云朝他微笑,像是一个怜悯的眼神,像是一种挑衅,更像是在加重一遍一遍地告诉他一些真相:他错了。
原来君子说的人间良善不是真实的。
原来,只有那些在竹影间透射着光芒的一张张因为相信而制造罪恶的扭曲狰狞的有着光影的怪脸是真实的。
其余都不是。
他看到哥哥的脸上是难过,哥哥的脸上全是自责和悲痛。
沈约抱着奚盐,棍棒的狠狠抽打其实对于一个半神来说并不算得上是多致命的伤,但是,还是好痛。好痛。
沈约想起不久前,站在五岳十社下的自己,赤色长衣,眉目绝世,骄傲意气,那样矜傲地看着人间。
他是知道人间丑恶的。他和奚盐不一样。但是这一切降临发生的时候,原来自己也会难过。
“啊!你,就是你们,怪物,是你们害死了我爹!”
一个年轻的村民双唇淡白,一双眼全是愤怒与赤红,他拿起沈约落在身边的灵台尖,狠狠地往沈约的腿上刺了上去——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痛。
沈约觉得腿上的感官一下子放到最大。
他的眼泪倏忽落下。
眼前,是大片大片的竹林。
风过之处,万木同悲。
一片片的叶子,纹路细密清晰,记载着很多故事。他想起和奚盐曾经一起在灵台山的竹林里玩闹时,奚盐经常举着竹叶过头顶,覆盖在右眼上,任凭太阳光穿过绿色的叶片,落入瞳孔之中。
奚盐当时是怎么回答的来着——“我相信,人间也有很多的光,像这片叶子一样,里面也有很多光。”
藏着光的竹叶,终于有一天亲眼见证光的湮灭。
沈约已经是泪流满面,这泪,是苦的,是温热的。以至于沈约清清楚楚地感知着膝盖上传过来的疼痛之感,细密地像是一把又一把的灵台尖刺进去又狠狠□□,然后反反复复,一场残酷的处刑。
他回头看了一眼那个村民,不知道为什么,喊道:”为什么!凭什么?!”
为什么。为什么人间是这样的。为什么。
为什么,为什么,他想保护良善,为什么就这么难?
神明啊,为什么!
神侍掩着面,手掌下都是滚热的泪水。
他爱着,但是发现,爱着真的好难啊。
人间,人性,良善,罪恶。
真的好难,也真的好痛。
那个村民被他吼得往后退了一步,然后颤抖着唇,重复道:
“你们是妖,你们是妖,你们害死了我爹,你们,你们,你们该死!你们该死!你们该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