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他们能容忍他们的男人三妻四妾,自己却想要从一而终。
顾銛要是知道他怎么想,大约是要惊掉下巴。他过去从不曾想要对安韶华从一而终,他只是被这样赐婚,反抗的成本太大可所得太小,所以才成亲的。
之所以眼睁睁看着安韶华坐享齐人之福还要装大度,不是装,是真大度。
一来当时顾銛对发现自己跟这个时代的三观格格不入,却无力改变时代,更不愿改变自己。只能假装自己心眼皆盲,不问世事。
二来已经有了景和,而且祖母、侯爷、侯夫人对自己都好的没话说。所以待在安家其实是很舒服的。
三来,圣旨赐婚是不能和离的。休妻?更不可能。
绿沉心思沉重,略坐了一会儿就走了。安韶华跟顾銛看着绿沉的表情,想到不远处营帐中的公主,心里沉重非常。
营地另一侧,公主帐中的灯,也着了一晚上。
第178章 宣旨
次日倒是个好天气。
永安京有个童谣, 唱道:二十六,炖大肉。北疆民风彪悍,日日都吃炖肉。二十六这日照旧历是要炸茶食。去买那中原的白面, 用鸡蛋跟酸奶或者胡麻油和面,一滴水都不放。揉成团,饧过之后切成条或者捏成随便什么形状,热油一炸。这油也有讲究,不能单用一种油,最好是……
顾銛穿上了正三品的官服,站在三皇子身后听旨。圣旨一道又一道, 关于公主的、关于粮草的、关于年节的、关于赏赐的……皇上的念完还有太后的,每一道旨意都要三拜九叩朝天唱,当真是累人。脑子里想着的是今天平城家家户户都要炸茶食,不知道将军府的厨子在做什么。
想当年将军府别的都糙得很, 没有园丁也没有丫鬟,只有厨子能跟永安京的高门大户相比。而且这个厨子从来不整那些但是好看却一点不下饭的雕花什么的, 每盘菜端上来都是实打实的分量。油汪汪、晶晶亮,又香又顶饱……
顾銛跟着大伙一会儿站起来一会儿跪下, 一会儿稽首一会儿扣头,一会儿仰天山呼万岁,一会儿垂头静默听旨,人在这里魂儿早就飞到将军府的厨房里听灶去了,肚子里的叫声一阵儿比一阵儿大。
安韶华从袖子里掏出个包好的果子给他悄悄递过来,小声说:“肉馅儿的,赶紧垫补点儿。”顾銛接了, 看着果子想到了茶食子,泡上奶茶, 放上奶嚼口和达西马,热乎乎,香喷喷,一张嘴还没等把果子放进嘴里,口水先滴了出来。他赶紧吸溜,这一吸溜不打紧,正赶上四周鸦雀无声,他这一声堪比惊雷。
这一下子赶在别人身上,胆小的只怕要生生吓死,脸皮薄的也得活活臊死。可顾銛不是旁人,让他在北疆威名远扬的不止是刺杀胡日图一件事,还有这位爷的种种做派。顾銛对这个场合本来就缺乏敬意,对于别人怎么看他他也不甚在意。吸溜了口水之后,施施然把果子放进嘴里,等该抬头的时候老神在在地跪坐在当地,乍一看与旁人倒没什么不同。出了鼓鼓囊囊的腮帮子,时不时还要嚼上两下。
好不容易等到宣完了旨,众人皆是又饿又累快要趴下了。
顾銛拉起安韶华骑马进城,安韶华顿了一下说:“还有粮草……”粮草要清点、入库、交接,这一样样都要得用的人,否则半个月都清点不完。
“你傻了吧,粮草是三皇子的事儿。”顾銛翻了个白眼,“你是替别人干活儿干习惯了啊,越俎代庖。”
安韶华苦笑,可不是?这一路粮草都是顾銛跟安韶华在操心,等到了平城才反应过来,粮草是三皇子的差事。
“粮草是要给镇北军的,他们还要往前走,到吹城。”
“吹城。”安韶华喏喏地重复。
吹城位于平城以北,地势不如平城这般易守难攻,周围却有百亩良田,还有安水河从此经过,旱涝保收,是以千百年来,大祐将士都要死守吹城。
二十多年前的北蛮可没有现在这么乖顺,几乎是年年过境烧杀抢掠,年年都有恶战。当时的安国公顾北堰带着自己的八个儿子镇守北疆吹城,那时候顾二爷刚刚考了武状元,娶了先皇的掌上明珠——明珠公主,正是风头无两。
可惜顾二爷成亲多年仍未有子嗣,先皇驾崩之后朝局不稳。屋漏偏逢连夜雨,北蛮人联合了旁边的何络罗人,几十万大军压境,驻扎在一河对岸,蠢蠢欲动。
等到皇上亲政,还未及收拾朝堂,这边的蛮子抓紧时机趁火打劫。七月麦收,烽火起,一烧就是一个多月。
朝中的人却只想着相互侵轧,根本不管战事如何。
老安国公顾北堰战死在吹城,连同他的七个儿子。八月十三,顾二爷带领一队人退守平城,死战七日,断了一条腿,舍弃了营救父兄的时机,终究是保住了这北蛮进攻大祐的咽喉之地。
据说八月十五那日,顾二爷朝着吹城的方向唱了一宿的战歌。
据说北疆的百姓从来不过八月十五。
有很多据说,安韶华都是从奏折上看的,从抵抄上知道的,可是如今站在这片土地上,忽然觉得百年来顾家的兴衰荣辱跟这片土地,还有自己都连在了一起,苍凉悲悯不足以形容。
“我想去吹城看看。”
“三十儿或者初一吧。”顾銛说,“北蛮人特别贱,总喜欢在逢年过节的时候出兵。”说着还啐了一口,小声骂了两句。
安韶华纵马上前跟上顾銛,用马鞭轻轻戳了一下他的胳膊:“我发现你来了平城一下子就放开了很多啊,又是在屋里上蹿下跳又是顶嘴又是说脏话的。”
顾銛抱着胳膊倒在马上,大喊:“诶呦,好疼好疼,坏了坏了,怕是有内伤,哎呦哎呦……”
“这还改碰瓷儿了,”安韶华指着他哭笑不得,“从前怎么不见你这副样子?”
“嘿!从前你见过我哪副样子啊?”见安韶华不上当,顾銛拍马过来,抬手作势要打他。
安韶华打马躲避,顾銛竟一时近不了他的身。干脆一拉马站定,说:“过来,让我打一下,不然我心气儿不顺……哎呦……”说着就要装肚疼。
安韶华无奈,笑着用马鞭指了指顾銛:“真该让景和好好看看你这幅无赖样子,不,让豆芽看,将来封你一个……”安韶华自知失言,赶紧打住。
顾銛却不放过他,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说:“你不是很谨慎的吗?总叫我慎言慎言的,你自己呢?这么僭越的话都敢说?不要你那前程了?”
安韶华笑着看向顾銛,忽然想到了上辈子他没能亲眼看到的那最后一次相见:“顾銛。”
“嗯?”安韶华很少这样连名带姓地喊自己,最初叫自己顾二公子,后来叫自己守心,今年开始叫流光。但看他这幅神情,顾銛不自觉地收敛了笑意,“何事?”
“那个果子,好喝么?”
顾銛歪头反应了一下,才知道安韶华是在取笑自己,饶是他平日里没皮没脸惯了,让枕边人这样说出来还是有些挂不住。刚要发作,安韶华却清了清嗓子,像顾銛的身后看过去。
原来是安国公顾石跟了上来。
顾石一马当先,穿了一品国公的吉服,十分的繁复精致,身后跟了一辆马车和二三十号人,显然是先行追上来的。“怎么不坐马车?”
“我坐了马车,你再给我一辆,那不就浪费了么?”顾銛斗嘴耍贫。“哎呀!”
听他这一生哎呀,顾石脸色微变,翻身下马去扶顾銛:“可是身子不舒服?赶紧上马车!”
顾銛侧着身子避了一下说:“不了不了,万一你这马车是给公主准备的……”
话没说完,脑袋上结结实实地让顾石拍了一下子。顾石毕竟是镇守一方的大将,尽管收了手劲照样打得顾銛直翻白眼。顾銛以为顾石生气了,低着头翻起眼睛小心地端详顾石的表情。
“安韶华,叩见父亲。愿父亲平安喜乐,身体康泰,诸事顺遂。”安韶华毕恭毕敬地行礼。
“起来吧。”顾石却是等安韶华这一套礼都行了九成,这才急急忙忙上前扶起。毕竟是宫里教养嬷嬷调·教出来的人,一举一动都是尺矩量过一般的精准。“贤……”他大约是想说贤婿,话到嘴边才想起顾銛不是女儿,只好临时想词儿,好在人老了思维还算快“……先回府吧,你们都饿了吧。”
说到饿了,安韶华看了顾銛一眼,顾銛色厉内荏瞪了他一眼。
顾石顺着安韶华的视线看向顾銛,多少有些不自在。想要问一问刚才打得疼不疼,又拉不下脸说不出口。只好伸手在顾銛头上轻轻放了一下,见顾銛似乎不反感,又放了两下。“灶上做的都是你爱吃的,他——早早就安排下去了。”
“那他——”顾銛学着顾石的语气,不知死活继续调侃。“现在在何处啊?为什么没守着你?”
“咳咳……”顾石眼神有些犹疑,“你们带来的暗卫有新的任务带来,他们在做事情。”说着看了顾銛一眼,说:“若是你见了他,叫他早点回来歇着。”
顾銛收回了笑,神色间流露出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认真神色:“你也是,眼看过年了不要太辛劳。有事多跟他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