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这次来的人里,还有三皇子、李家、郑家、御林军的人。”
“随便他来多少,镇北军招待得起。”
安韶华还有说话,一抬头却看到顾石的表情,他就明白自是自己瞎操心了。“这是皇上的意思?”
“是。”顾石毫不隐瞒。“朝中那些个老东西年年吵, 年年吵不出个什么结果。七年前皇上就说了每年开三次互市,每次二十天。一次是腊月二十五到正月十五, 一次是五月端午到五月二十五,一次是九月初一到九月二十。”
一次是过年,一次是青黄不接,一次是秋收之后。这三次互市的时间看来也是经过推敲的。
“自打开了互市,两国边境的老百姓都富起来了。吃得饱穿得暖还有点闲钱,今年的互市尤其热闹。”顾石介绍着,他们的马车进了城。
平城建城之初是为了戍守驻扎,所以城墙高且厚,瓮城也十分恢弘坚固,城里的建筑也都是实用为主,少见草木多为砖石。想来也是怕敌人用火攻。
城中人声鼎沸,空气中有炸肉丸的味道,混杂着糖人的甜腻,耳边充斥着人们的欢声笑语,安韶华不自觉得也高兴了起来。顾銛更是兴奋地两眼放光,非要下车来玩。
“别闹,今天先休息,明日一早好好逛。”顾石一句话就给顾銛定了安排。
“明日我想去……吹城。”
顾石垂眸抿了抿嘴,说:“直接去将军府的祠堂吧。大冷天的别折腾了。”
顾銛看了眼安韶华,安韶华才恍然想起顾銛大约是因为自己才要去吹城的。安韶华小声说:“等过几日,让郎中看过你身子没事,我再去吹城。我是想去祭拜一下顾家先祖。”
顾石闻言看向安韶华,眼睛里倒是多了些满意的神色。“想去就去吧,不过吹城可不比平城繁华。”
“热闹繁华都是一代代边军用血肉换来的。”安韶华说的认真,眼神里是儿郎特有的热血情怀。
顾石笑得更开心了,对于安韶华的文采斐然有了新的认识。不愧是小探花。
说话间马车进了将军府,安韶华跳下车,扶着顾銛下来。顾銛倒也不逞强,抓着他的手慢慢下车。
前方校场,有几队人马正在切磋。一个瘦而挺拔的身影在其中,安韶华不免多看了几眼,才发觉绿沉竟然带着一张银色的面具,遮住了半张脸。
能遮得住什么?安韶华心想,凡是认识他的人都能认出他吧。正想着,绿沉——现在叫做丹心了,丹心从兵器架上一脚勾下来一把丈八长的金丝大环刀,刀柄深红,看起来就很有分量。果然等丹心舞起刀来的时候,虽然虎虎生风,每次刀劈出去的时候都感觉要把人带出去了。但好险维持了平衡。
一套刀法,耍得安韶华心惊胆战,顾石却走上前去,接过小厮手里的湿毛巾递给丹心,大声说:“丹心侍卫的刀法又精进了。”
众人都围着吹捧。是是是,对对对,丹心侍卫刀法厉害……
顾銛在拍马屁的人中竟然看到了余熙,于是死命盯着他。
余熙不明白顾銛为何这样看自己,于是走上前来。顾銛往旁边走了两步,两人避开人小声说话。
“熙哥,你不是不喜欢丹心么?”
“嗯。你看他,是不是处处学着绿沉伯?”余熙小声说。
顾銛顺着余熙的眼神看过去,丹心正接过顾石手里的帕子擦脸,擦完之后把帕子翻面,再擦了擦脖子后面,末了还歪着脑袋掏了掏耳朵。
“你看看,你看看!”余熙气得直跳脚。“他原先只是行为举止上学一下绿沉伯,如今竟然开始装作熟识的样子插手兄弟们的私事了!你说他一个侍卫,管人家婚丧嫁娶做什么?”余熙靠近顾銛小声说:“难不成他是要把这些都报告皇上?皇上还管这些?”
顾銛一面微讶余熙如此粗枝大叶的人竟然也知道丹心是皇上派来的暗卫,另一方面又纳闷以余熙的性子,背地里说人短长向来是他最不齿的事情。“那你为什么不跟顾老头说丹心不好,还要跟着众人说那些话?”
余熙反应了一下是哪些话,于是十分无奈地看向顾銛:“二銛子,不是哥说你。你也得为将军想想。顾锋从这么高的时候就进宫伴读,你又在永安京。那几年将军没了绿沉伯一个人过得多糟心,你看到了么?你没看到。起码丹心侍卫来了之后,将军心情好多了。我亲眼见过将军思念绿沉伯的样子,也见过丹心侍卫在将军身边,将军终于能笑出来的样子。所以……”余熙叹了口气,看向顾石,“我不能让将军为难。”
顾銛不经意间听到这一番剖白,竟然让他好半晌说不出话来。余熙等了一下看他没有反应,就先走了。只有顾銛自己在这里呆呆地站着。
“流光,怎么了?”安韶华过来叫他,“父亲要去吹城,让你我跟公主先在此处歇脚。”
“哦。”
巳时末,公主才被将军府的管家以最高规格的礼仪迎了进来。虽然跟在公主身边的女官一直面露不屑,公主却十分地激动。打赏的时候,声音都颤得不成样子。
午时,传膳。顾銛此时才知道将军府也有个御厨,只是从来没有用武之地。他们全家都不喜欢御厨那华而不实的菜码,如今有了公主,吃饭就不仅仅是吃饭了。
女官盯着,传膳、试菜、布菜,一举一动都要合规矩。
安韶华倒还好,顾銛简直没一个动作是对的。用饭时候说话,还拿着筷子指指点点,不用人布菜直接从盘子里夹菜,筷子跟碗碰撞出了声响……
一顿饭吃了一半,女官咳得嗓子都要哑了。偏顾銛压根不改。等吃完饭,顾銛声音不大不小地说:“公主,你这个伺候的人要是水土不服什么的,还是让歇了吧。将军府不至于连个伺候你的人都没有。”
一句话把礼仪女官气得倒仰。
安韶华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他不确定顾銛是不是在故意挤兑这个女官,报复这个女官处处瞧不上他。
其实安韶华真的想多了,顾銛压根没主意这个女官咳嗽的时机,他就根本没觉得自己吃饭有问题。他要是知道他早改——他也不改。改了就不是顾二公子了。
“二公子,您应该称呼公主为‘母亲’。”
顾銛往后缩了一下,问公主:“这人谁?”
“宫里赐下的礼仪嬷嬷,马嬷嬷。”
马嬷嬷上来见礼,顾銛还了礼,倒挑不出什么错。马嬷嬷大约是见到顾銛态度不错,干脆把话挑明了:“二公子,饭已经吃完了,方才用饭时候您的礼数上还要再调·教。但是现在当务之急,是让安国公出来跟公主见一面。老奴要……”
“我父亲去了军营。”顾銛的脸一下子拉了下来。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当初安韶光娶了郡主,家里也有个女官,专门管人家夫妻什么时候通房的,忒恶心!这个马嬷嬷话说了一半顾銛的火气蹭蹭得往上窜。“三皇子奉皇命送来了过冬的粮草跟过年的赏赐,这一路辛苦嬷嬷也是知道的。我父亲可没空在这里听你讲那些劳什子。”
说完顾銛就要走,马嬷嬷却追着说:“老奴是皇上赐下来教导安国公……”
“不用你教!”顾銛一嗓子喊得院子里的小厮仆妇都吓一跳,“他还用你教?他不会?他不会我是哪来的?”
“二……二公子!”马嬷嬷显然没遇到过说话这么粗的主儿,等顾銛走远了才想起来,这安国公去了军营,公主在平城的将军府,她差事完不成,什么时候才能回京啊?
公主听到顾銛的话,开始是白了脸色,很快又红得滴血。等顾銛恼了喊了痛快了拂袖而去,公主却噙着泪紧抿着唇,摇摇欲坠。
清月赶紧上前扶住公主,正要说话,公主摆了摆手。
成安公主皱眉闭眼深呼吸几次之后,黯然回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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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镇北军军营这边清点粮草登记造册入库交接,且有的忙活。
军营驻扎在吹城东北一座小山上,山、城、军营相互守望,布防当真精妙。还从山顶开始向两侧建筑起了一道城墙,隔不远一座瞭望台,城墙上能走人,留有射箭孔。
三皇子站在城头,看向北蛮。天色渐晚,无边的草原连着天,天泛起一抹嫣红,隐隐有几缕炊烟。回过头,吹城城内正是做饭的时间,虽然看不真切,却也觉得安稳祥和。“这便是人间烟火。”尹铎喃喃着,“就让这道城墙,守卫这万家烟火,平安喜乐。”
顾石上前一步跪下,正欲大声称颂,尹铎摆了摆手说:“免了这些吧。你给我说说这是做什么的。”
里城墙几丈之外是错综的壕沟,沟里还有陷阱。顾石给三皇子一行人详细介绍那些陷阱的用处,尹铎听得十分激动,连连称赞。直说要写折子给父皇,为安国公请封!
顾石赶忙推辞道,想起这个办法的是北疆的军民,盖起这座城墙的也是北疆的百姓。顾石不敢居功,但求三皇子跟皇上说说能让百姓以工代税,让这工事能赶快建成,造福千秋万代。
尹铎直点头,说:“此事还是有安国公上折子,我附议。毕竟我在朝中一无官职二无品级,不在其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