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必这对无家可归的母子应该是住在这附近的荒村。
“你母亲呢?”安韶华问那少年。
少年一抬眼,竟然泪流满面。还未开言便先哭得直抽气。
公主拿帕子按了按眼角,吩咐人去熬了碗粥。
“你母亲叫你什么?”
那少年只是嚎,好一阵之后才哑着嗓子说:“星星。我娘说生我哪天,星星特别好看。”
公主又没忍住掉了眼泪。她想了想,看向那个孩子说:“你娘定是十分爱你,她想你过上好日子。我便托大,为你赐名‘缪幸’。”说完回头吩咐清月去拿了公主宝印,下了一道谕。
安韶华看向公主,这个名字取得妙。
众位镇北军却十分不服,可缪幸成了公主的人,他们也不能随便处置。周大河不愧是千总,很快想到一个事情:“安大人,这个北蛮杂……缪幸,他可是杀了人的。”
“他没杀人,不过他看到了。”安韶华原想着那些人也许会害怕抛尸的时候被缪幸发现而来灭口,结果没等到灭口的凶嫌却逮住了几个勇猛有余的镇北军。不过到可以用用他们,安韶华不动声色的说谎话:“他看到凶手将死者扔到李家村的情形。画了画像,连夜送往京城。今夜就算你们不来,凶手也可能会来灭口。”
众位镇北军不疑有他,只道是自己倒霉,倒也没多想什么。
只是第二天,车队中便隐隐地传开,说昨日里在李家村犯案的跟杀思齐的是同一个人,而那人行凶被缪幸看到了。因为事关重大,要面圣,公主给缪幸赐了名字。
等安韶华听到传言的时候,传言早已经面目全非,根本找不到他让人散布的样子了。
因为顾銛身子不利索,所以这一路真是能有多慢有多慢。摇摇晃晃直到腊月二十五才到达平成。
二十五不宜进城,众人便在城外驻扎休整,等待次日一早进城宣旨。
是夜,李赞去见尹铎,劝他直接动手杀掉那些个碍眼的暗卫,让尹铎指着鼻子骂了出来。
哪知一出去正看到一个穿月白长衫的人从眼前一晃而过,李赞本来心不在焉,隐约觉得见到一张绝美的脸,细看却只是背影了。
“李大人。”华迅手里端了两盅汤,本来是给三皇子跟李赞的。哪知一过来李赞却站在帐门口发呆。“李大人喝一碗安神汤吧。这是上好的东西,这风口喝了胃凉。”说着把汤递给李赞的小厮。
“华总管费心了。”李赞亲自接了过来,放到小厮手里。“华总管,刚才过去的是什么人?”
华迅并没有注意有人过去,便如实说了。
李赞笑着告辞。
这厢余熙要回营,找到顾銛细细叮嘱:“这几日在北疆,你且乖觉些。将军身边的丹心侍卫不是别人……”
顾銛以为余熙看出丹心的身份,吓得脸都僵了,却听到余熙说:“正是皇上亲自赏下来的暗卫。暗卫不同别人,名为保护实为监视,你……”
“我省得。”顾銛笑着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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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绿沉
余熙前脚出门,后脚帘子就叫掀了起来。
听到熟悉的脚步声,顾銛连头都没回就说:“你不守在顾老头身边,擅离职守,该当何罪啊?”
来人眉目如画,仿佛造物奉上最深切的爱意精雕细琢出的作品,比顾锋少了一抹精致颜色却多了一丝成熟风致,比顾銛添加了一点温润包容减了一些锐利热烈。来人倒不见外,直接找了个凳子坐了,自己倒了杯茶便喝了起来。听顾銛这话一说,这人似笑似嗔:“我这不是听说有人添丁加口,特来道喜。”说着从怀里拿出一包药,说:“我怕你没带着刃草回还丹,给你带来了几颗。赶紧化了水先用上。”
“哪就用得上刃草回还丹了!我好着呢!”顾銛吃了一路药膳,看安韶华这会儿的劲头他这个药膳只怕要吃回永安京,此刻顾銛听到药字就浑身不舒服,跳着脚喊了起来。
“你喊什么?仔细身子!”来的不是别人,正是绿沉。他右手托着一个药盒,左手上前要捉顾銛。
“我仔细什么?我好着呢!”顾銛说着,上蹿下跳地躲绿沉手里的药。
顾銛像个猴子似的满营帐蹿,绿沉恍然间像是回到了从前。顾銛不像顾锋小小年纪就懂事,又早早地入宫子承父业;顾銛自小就是个跳脱性子,如今看来竟还是个孩子样子。
绿沉不由得翘起了唇角。看来安三公子对二銛还算不错,如果日子过得不好,二銛必定不是现在的性子。其实是他只知其一未知其二,顾銛在安韶华面前也从来不这样,甚至在顾石面前的顾銛也从来不会露出这副模样。
“好着什么!瘦成这样了还好?”
“你不瘦?你能剔下来几两肉?”
绿沉放下了药,慢条斯理地挽起袖子,一只手把下摆提起来往腰带里塞,一只手指着顾銛说。“还能跑能跳啊,我给你松松骨。”
顾銛看绿沉要动手,有点紧张。嘴里哎哎地喊着:“你别动啊,你别过来。”
绿沉回头在营帐里扫了一遍,抄起一个鸡毛掸子。再一回头,顾銛已经坐在了桌边,“你这两日没事吗?为什么不跟着顾老头?”
“来看你。下午立秋来交丸子,我才知道的。你们也是胡闹!明知道有差事,还……不稳重!”
顾銛被说了这些私隐,脸上也有些挂不住。赶紧告饶:“好了好了,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说着拿起药丸就吃了一颗。“看啊看啊,吃了吃了!好了吧!”说完,拉住对方的胳膊闷声说:“爹,我可想你了。”
顾銛吃药的时候,绿沉赶紧把茶杯递过去,嘴里还要细细碎碎地埋怨:“慢点儿慢点儿!说了水化开,你着什么急!你这个性子也不改改,听风就是雨的。”听到顾銛的话,叹了口气,“想又能怎样,待不了几天还是要回京的。”
这边顾銛伸脖子瞪眼地两口水把药送了下去,绿沉心知他是故意耍宝不是被噎住了,却忍不住给他顺背。“不知轻重!”
顾銛把手搭在绿沉肩膀上,笑得一脸傻气。“顾老头呢?”
“还能干什么?收拾将军府,迎成安公……”
“绿……”安韶华一进门,见到绿沉吓了一跳,险些叫出绿沉伯的封号。好在衔春语梁反应快,赶忙关紧了门。
绿沉手里还握着一个鸡毛掸子,见来人赶紧背到身后。
“爹。”安韶华恭恭敬敬地上前一步掀起衣摆跪地稽首。上辈子未及拜见就阴阳两隔,如今这是成亲之后两辈子第一次见面,安韶华心中所想难以表达万一,只能先行礼拜见。
安韶华一跪,绿沉伸手就要扶,结果手里还握着鸡毛掸子。这一个跪着另一个拿出鸡毛掸子,顾銛看了一眼噗嗤一下笑得直打跌。
“起来吧,”安韶华刚拜下去,礼未成,就让绿沉托着手肘给拽起来了。“一身寒气,赶紧去烤烤手。”绿沉放开安韶华,回头问顾銛:“我那小孙儿怎么样了?”
“哪个啊?”顾銛一歪头,笑得鸡贼。
“不是你肚子里那个!”
“那是哪个啊?”
绿沉作势举起鸡毛掸子,安韶华赶紧解释:“爹也许不知,顾……哥哥他又生了一个儿子,皇次孙殿下。”说完安韶华暗自后悔,顾銛大约是故意跟绿沉贫嘴,绿沉也是假意陪顾銛玩。人家父子俩几年未见,说什么做什么不是应当?自己这样突兀地插嘴的确不应该。
绿沉却笑着看向安韶华:“我听说关于两位皇孙身份问题,唯清也出力不少。”
“都是分内之事。”安韶华心中却是一惊。绿沉伯明明人在北疆,却对京中发生的事情了若指掌,甚至于两位皇孙身份这样敏感的事情都知之甚详。那么年初纳妾的事情,绿沉伯知不知道,安国公知不知道?
“分内。”绿沉点点头。“是啊,分内。为皇孙奔走,是分内。为公事辛劳,是分内。一路护送公主,还是……”
“爹~”顾銛很少这样黏黏腻腻地叫人。
“我知道你们什么意思。”绿沉叹了口气。暗卫送来的口信说的明白,皇上的意思是如果顾石有了嫡子,顾锋就算是庶子,可以不用继承家业,将来赐婚做皇子妃都会顺当一些。绿沉自己也知道,莫说是公主,就是天仙,顾石这一辈子也有大半辈子是守着自己的。可饶是如此,绿沉心里还是不好受。
他要的不是大半辈子,是两个人没有旁人的一辈子。
但这个话他跟谁都不能说。包括他的两个孩子。
顾锋在宫里长大,脑子里除了忠君爱国没有别的。顾銛虽说在自己身边长大,可看着他能容忍安韶华纳妾还跟安韶华这么好的份上,就知道他骨子里就是个大祐人。在他们大祐人眼里男人就合当三妻四妾的,只要有很多很多的孩子,男的、女的、嫡的、庶的,这才好,才热闹,才圆满。
绿沉知道夏天永安京里闹过一阵子什么“千仞人不算男人”的传言。绿沉觉得,大约在顾锋顾銛这些在大祐长大的千仞人心里,他们自己也算不得男人。
就算他们进了朝堂,上了战场,他们还是算不得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