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事了,先回去了!”
说着,唐重起身就往门口走去,他怕自己再不走,一会儿只能找地缝钻了。
“哎,再坐会儿呀小唐,锅里还煮着鸡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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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顶原本开阔的平台上,突兀地立着两间板房,这是胡大妈家在楼顶的违章搭建,现在正打包租给唐重,一间卧室,一间厨房。
在老城区的老旧小区,这样的私搭乱建司空见惯,几乎没人来管。久而久之,也成了供租房人选择的房型之一。
零室两厅,方正户型,四面采光,奢享楼顶宽敞空地,饱览城市全景视野,尤其是房租,一个月才几百,还是月付。
除了没有电梯,上八楼全靠腿爬,除了夏暖冬凉,空调开着心疼不开肉痛,除了偶尔漏雨,私接电线时不时跳闸之外,简直没有别的缺点了!
唐重斜靠在床上,临走时胡大妈硬塞了两枚煮好的鸡蛋,说是剥了壳热敷,消肿很有用。
现下两个鸡蛋都已经凉了,他想着自己身上的一堆烂事,将鸡蛋在手中盘来盘去,然后顺手塞进嘴里。
现在的工作就是三班倒,上夜班是经常的事情。要换做一般人,一听上夜班估计早离职了,偏偏他坚持了下来。没别的,缺钱呗。
就在几个月前,公司说业绩不好要调薪,他们部门的所有人工资只发一半。美其名曰共度时艰,还不就是变着法子逼人离职。
他识相,宣布降薪当天,就投了十多份简历出去,可几个月过去了,一点水花都没见到。
眼看信用卡还款日就要到了,胡大妈的房租也拖了两个月,手里剩的这点钱,还完花呗、借呗、还呗什么乱七八糟的呗后,连这一期的信用卡分期都凑不够。
每天被催着还钱,就跟被鞭子抽打着推磨的老驴,真特么憋屈!
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眼热别人来钱快,跟着去炒什么股。
等他急吼吼地贷着款纵身跃入股市,正赶上割韭菜的镰刀挥到头上。
真特么的,屎壳郎开公司,专业送死。
说到底,还是一个穷字惹的祸。事到如今,又能怎么办?只能撑过一天算一天,安慰自己说,这些年辛苦些,先想办法把欠的钱先还上,等无债一身轻时,重新换个有前途的行业。
初升的朝阳划过城市的天际线,将高楼的影子,投到每个匆忙的赶路人身上,也穿过板房的玻璃窗,照亮唐重半张脸庞。
唐重嫌晃眼,将头转到一旁,刚好看见立在床头的啤酒瓶。鸡蛋吃得口干,他顺手提起酒瓶,刚好里头还剩了大半。
黄汤下肚,酒入愁肠,脑袋晕乎乎的,真特么想一睡不醒,彻底甩开这个烂摊子。
不多时,没等到进入梦乡,一阵剧烈的心绞痛,将唐重从昏沉中唤醒。
他的胸膛上下起伏,却完全感受不到呼吸,想要努力撑起身体。但浑身上下软绵绵的,竟提不起半点力气。
唐重想要呼救,喉咙却像被一只大手紧紧掐住,半个完整的字都喊不出来。
求生的意志让他的手不停乱抓,但因为没有力气,更像是无望的抽搐。
强烈的窒息感伴随心窝的刺痛,让他明确地感知自己正在走进死亡。
来不及思考,来不及呼救,甚至来不及重新睁开眼睛。
眼前的黑雾越来越浓,胸口的刺痛越来越剧烈,随着一声酒瓶碎裂的脆响,他再也没有力气,撑起这对沉重的眼皮……
作者有话要说:
码字码字,加油加油,先打一支鸡血,冲——
第2章 诈尸了
深夜,清江县,东城门。
一个瘦小的身影,在城墙上的甬道中缓缓前行。
年轻男子一手举着灯笼,一手提着恭桶,走得很是吃力。身上本该泛起寒光的甲服,破旧泛黄,早已褪去大半金属光泽,只剩下宽大的甲壳,勉强包裹住孱弱的身躯。
冬月的夜晚冷得渗人,东城门外便是清江,阴冷的江风裹挟着湿气,将寒意渗进夜行人的骨子里。天上残月渐渐被云层遮蔽,明天看来又是一个阴雨天。
身上的甲衣和手上的恭桶,都太重了,但城墙上彻骨的冷风,却让他不得不加快脚步。
无奈,他只好将手中的灯笼立到女墙下,转身咬紧牙关,攒出全身的力气,双手提起一恭桶的秽物,蹒跚走进夜色深处……
他身后的城楼里,此时灯火通明。
旺盛的炭火在盆中劈啪作响,将围在桌边的一圈汉子映得红光满面。
正中间的中年汉子看上去年纪最大,身上火力却最是充沛,只见他将棉袄褪到腰间,上半身只剩一件敞着前襟的单衣,露出里头黑亮的排骨。
汉子粗粝的右手压着倒扣的粗瓷碗,中气十足地吼了声:“开!”
瓷碗揭开,露出碗下三枚骰子。
“四五六,顺子!”
“啊哈!这把回本了!”
“他娘的!又输了!”离炭火最近的汉子,比屋中的另外三人都要白出一截,他愤懑地将钱袋子往桌上一甩,从里倒出最后五十来个铜钱,再一摆手:“不来了!”
才一个时辰功夫,身上的半贯钱全输出去,本钱都没了,还玩个屁。
他放下卷到胳膊肘的袖子,伸手去拿挂在椅背上的皮袄,喃喃道:“他娘的,这些天就没赢过,真他娘撞邪了!”
“是不是流年不利呀?”赢钱的汉子一面往袖子里塞钱,一面对输钱的城门守正嬉皮笑脸。
摆弄瓷碗的中年汉子倒是识趣,赶紧帮守正找补面子:“哪有的事!胡头儿这几天是太累了,回去好好睡一觉,明天回来大杀四方,咱们几个的钱袋子可要勒紧了!”
一旁两个愣头青这才会意,跟着连连称是。
这位输钱的主儿,正是城门守正胡秉义,是屋子里三个城门卫的头儿,平时称胡头儿。要是为了几个铜钱惹得顶头上司不高兴,实在不值当。
不过言者无心听者有意,毕竟一连好些天赌运不灵,难免不往偏门上琢磨。
胡头儿搓了搓下巴上的胡茬,认真琢磨,还真是,打从这个瘦皮猴过来接他死鬼老爹的班,自己就开始霉得起灰。玩骰子一直输钱不说,公事上也连着出纰漏。
就说今天吧,前一晚该那瘦皮猴守夜,结果人家直接睡着误了时辰,城门晚了两刻才开。
要在平时,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打个哈哈就过去了。
可偏偏今天一早,知县大人的老娘急着出城,说是要去城外的观音庙抢什么劳什子头香。
误了时辰没抢到头香,知县老娘指着知县大人的脑门,气急败坏地数落了半个时辰,转头胡头儿进了县衙,被知县大人指着脑门,气急败坏地数落了一个时辰。
他娘的,他上任至今,哪受过这鸟气!
倒霉东西,该不会真跟自己八字相克吧!
“那家伙,来了有半个月了吧!”
“胡头儿是说唐仲吗?”中年汉子将瓷碗推到一边,示意旁边两人把东西收起来,拢上棉袄,接着补充道:“已经待了两旬了,这些天正带他熟悉规矩呢。”
“就一个守城门的鸟差,每天屁点事儿,学了二十天还在熟悉规矩?学的哪门子鸟规矩!”
“毕竟年纪还小,才十七,平时无人管教,现下好些东西学得慢,也是正常的嘛。”
“没人管教,老子就替他爹好好管教管教!”
胡头儿站起身,抖落抖落皮袄,而后吐了口气,拍拍中年汉子的肩膀:“老张啊,不是我说你,你是这里头资历最老的城门卫,有什么事就吩咐年轻人去做,别什么事都替人兜着!”
说完,胡头儿转过脸,冲着剩下两个年轻的城门卫正色道:“守城门不是逛茶楼,手上的差事都给老子做精细些,平时多跟老张学学,要是再出今早这种事,老子扣光他一整年的饷钱!”
话音未落,房门吱呀一声开了。
屋外寒风不断,脱离了门闩的禁锢,房门被风猛然吹开,哐的一声砸到墙上。
炭火上的积灰和火星,立时被风吹得腾空而起,打着旋儿就往离火盆最近的胡头儿身上招呼。
胡头儿眼看着自己身上这件新纳的皮袄,瞬间被火星燎出好几个黑疤。
屋内火热的空气瞬间被吹得四散逸去,源源不断的冷风从门洞往里灌。
胡头儿激出一后背的鸡皮疙瘩,心里更是如坠冰窟。他盯着门口的瘦小身影,使劲磨后槽牙。
“滚!滚到老子看不见的地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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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月的夜晚阴冷而漫长,天上没有半分星光,城中屋舍也没有半点光亮,唐仲蜷缩在城门边,怔怔地望着手边的灯笼。寒夜里,陪伴他的,唯有这一星半点光亮。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自己已经很努力地做事情,可仍旧做多错多,平白讨人嫌。
守正厌烦自己,三个城门卫嫌弃自己,是不是真的像他们说的那样,他又土又笨,根本不适合这里。
可是,不硬着头皮留下来,又能去哪里?若是待不下去,没有饷钱,家中的老小又该怎么过活?
想到这里,唐仲心头的委屈和为难,都一齐融进泪水,无声地滴落。